僱用暴民？真人與幻影在臺灣思想戰場上的對決

才不過幾天工夫，美國學者郝志堅（Dennis V. Hickey）在《外交家》雜誌上的一篇對頁評論（註1）就被中國國民黨立法委員、泛藍媒體和中國宣傳機構聯手操作成攻擊蔡英文和民主進步黨的武器。郝志堅危言聳聽的評論刊出的幾天以來，四面楚歌的泛藍陣營不斷指控2016 年總統大選的民進黨候選人蔡英文女士「資助極端分子」，在台灣幹下伊斯蘭國恐怖分子的勾當。

夸夸其談和錯誤類比早已經驗老到的國民黨立法委員，緊抓著郝志堅評論民進黨「據說正在採用中東國家常見的『僱用暴民』（rent a mob）手法，資助攻擊台灣政府機構的恐怖分子」這句話大作文章。在這句荒謬絕倫的話中（任何一個從2012年開始就在現場紀錄社運抗爭者的人，都看得出這句話有多麼荒謬），「據說」是關鍵字。郝志堅完全不提供任何一個足以看出誰在背後操弄這種中傷的線索，既無消息來源、也無文章連結，更無證人，完全違背了學術論文及新聞寫作對於舉證責任的規範。郝志堅指控蔡英文撿了貓大便又不洗手是一回事，但宣稱蔡英文資助「極端分子」攻擊政府機關大樓，破壞台灣民主政治公信力，嚴重性卻又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國民黨黨團運用空穴來風的黑資料打擊對手，向來是毫無內疚之心的；在8月11日舉行的記者會上，國民黨立法委員坐在一塊大看板下發表談話，上面洋洋灑灑列了這五點：（中文照錄並修正別字，作者英譯部分省略）

一、美國認定太陽花與課綱運動蔡英文介入很深且金錢資助；
二、佔領政府部門是典型中東ＩＳ恐怖組織的作法，美國憂心台灣ＩＳ化；
三、台灣已不再是美國心目中的民主模範生；
四、美國憂心小英如當選將走向法理台獨而將美國捲入戰爭；
五、大家全力挺柱，因為投宋就是投小英、就是將台灣ＩＳ化、暴力化。

立刻就可以看出來，第一、三、四點是直接取自郝志堅的文章，第二點則是將他的說法類推並填入特定恐怖組織而來。在去年3、4月間太陽花運動佔領立法院的最高潮，國民黨立委就已經將蔡英文和抗爭者們和基地組織（al-Qaeda）相提並論。（註2）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恐怖行動的死難者家屬要是看到國民黨如此廉價地消費這兩個組織，實在很難想像他們不會感到噁心。

不僅如此，與會的國民黨立委也沒有提供任何消息來源，我們因而不得不假定郝志堅先生就是唯一的消息來源，此外，他還代表美國政府發言。

郝志堅也用了同樣一套手法，在整篇文章中一再提到「美國國防規劃人員」，還寫到「有人擔心」民進黨「企圖陷美國於台海危機之中，以成全它的台灣脫離中國獨立之夢」。郝志堅還堅稱「蔡英文……對這樣的疑慮未能充分解答」，並且進一步說她「對許多當今重大議題的立場，特別是如何處理對北京關係的計畫，仍然曖昧不明」。再一次，這些話全無出處，我們只看到不具名的「美國國防規劃人員」，以及充滿「擔心」的幻影。但在郝志堅這方面，他確實提供了兩個網址連結，那是兩篇發表在《外交家》上，由國民黨海外暨國際事務部主任黃裕鈞（Eric Huang）發表的文章。

我先前已經在這個論壇上回應過郝志堅（註3），在此就不複述了。我只想說，我的對頁評論在《外交家》刊登之後不到兩天，泛藍媒體和一份與中共宣傳部門有關的網路報刊（註4）就開始指控我「強詞奪理」、「自欺欺人」，並且聲稱蔡英文「透過」我回應郝志堅。有意思的是，這篇駁斥既沒有絲毫論述，更沒有一丁點證據，完全是人身攻擊和含沙射影。

國民黨總統候選人洪秀柱女士則無視於蔡英文今年稍早12天訪美行程中（註5）獲得美國政府官員的熱情款待，以及民進黨與美國在毫無外交關係的台灣事實上的大使館──美國在台協會的密切關係，抓著郝志堅的說法當把柄，聲稱這一切全都證明了蔡英文的訪美行程「破功」。不用說，聽聽看美國在台協會或是真實存在的美國官員對這件事的說法會是很有趣的。而我們不由得猜想，他們的回應恐怕和郝志堅的說法並不一致，更別提洪秀柱和國民黨的說法了。

有些出具真名實姓的真實人物，其實已經發表過美國對於2016年台灣總統大選的看法。國營的中央通訊社在8月7日的報導中（註6）引述2007年自美國國務院退休的前首席亞太事務副助理國務卿李維亞（Evans J.R. Revere）說法，表示雖然「北京明顯對民進黨可能獲勝的預測感到緊張」，但無論1月16日投票的結果為何，這都是「台灣民主的勝利」。

不僅如此，李維亞的說法也和郝志堅所宣稱的「（蔡英文）對許多當今重大議題的立場，特別是如何處理對北京關係的計畫，仍然曖昧不明」恰恰相反；他說蔡英文的談話「很謹慎也很精確，我希望北京當局應該仔細聽一聽她說了什麼，以及不說什麼」。

其他有名有姓、真實存在的美國人也對蔡英文的中國政策公開表達了意見。其中包括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羅曼（Walter Lohman）（註7），他在6月出席了蔡英文在華盛頓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y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CSIS）的演講（註8）。

這一切並不表示美國政府內部就沒有懷疑論者仍對2016年民進黨勝選充滿疑懼，或是沒有人認定蔡英文還不足以消除他們的疑慮。事實上，理當敦促民進黨盡可能清楚說明這些與國際社會利害相關的議題。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記者和學者們最好還是清楚說明自己的消息來源，同時保持警覺，因為他們寫下的任何文字都有可能，而且必定會被政治人物拿來放大渲染以促成自己的目的，如同郝志堅文章的遭遇那樣。

（原文於8月13日發表於英文想想論壇，標題為Real People vs. Phantom Sources in Taiwan’s Battle of Ideas）

譯者：蔡耀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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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Dennis V. Hickey, “Time to Review U.S. Policy on Taiwan?”, The Diplomat, 8/5/2015
（註2）J. Michael Cole, “Debunking the Myth of Taiwan’s Sunflower Movement”, China Policy Institute Blog, Nottingham University, 4/4/2014

（註3）J. Michael Cole, “Two Myths about Taiwan’s DPP that Needs to be Laid to Rest”, Th Diplomat, 8/6/2015

（註4）「中央日報：美國為什麼擔心蔡英文」，《中國評論新聞》，8/10/2015。
（註5）Matthew Pennington, “Taiwan President Candidate Seeks Stable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Associated Press, 6/3/2015

（註6）”Beijing nervous about Taiwan’s presidential race: ex-U.S. official”, Focus Taiwan (CNA), 8/7/2015

（註7）（影片）「羅曼稱許蔡英文的『維持現狀』比『九二共識』更為重要」，《獨立媒體》，2015/6/4
（註8）演說全文：「蔡英文於CSIS演說：台灣迎向挑戰 亞洲打造新價值的典範」，民主進步黨官方網站，2015/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