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援南周 憶起兩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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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註:「南方週末新年獻辭事件」引起中國各界聲援。詩人孟浪說:「錄舊作誌新事」,這兩首詩,分別寫於1991年10月和1989年9月,對於2013年的中國,依舊讓人深思。)

如夢中國初醒時

之一

正午的睡意也影影綽綽,這隻猛虎
吞噬我,直到天空布滿恐怖的晚霞
我不會說不是我的血還會是什麼

街上剛轟隆隆拖走了一個種族的屍首
被吃剩的手臂也在一起努力
猛虎的身影,優雅地撲入懷中的黑暗

失去族姓的人們,一夜間毛髮叢生
無奈何向東方迎來那孤獨的日出
一滴無名的血,在晨妝的女人唇上塗抹

城裡的風景、人物和制度,飽含殺機
一顆囫圇的人心裹起一張斑斕的虎皮
在正午,在世界還將失去我的時候……

之二

榮譽,從血液中被提起來了,被抬上來了

我看到鮮花,就看到野蠻

這是一項傳統,一支山脈
陌生的青年騎士行進在虛與實之間

婦女為如煙的後代加入了角逐
落日向看不見的傷心隱去

西風在懷抱裡洗劫疾病的空位
我接近了秩序,也接近了沈淪

榮譽,從血液中被提起來了,被抬上來了
一顆星辰慢慢靠上騎士銹著錨的手臂……

之三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才去犧牲
一個不算壞的念頭正折磨他
四下裡張望,翻遍了大氣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我也可能空忙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才會犧牲
一個不算壞的結局等到了他
只仰天長嘆,全不顧大氣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我做了次榜樣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他是他
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我是我
大氣中,都互相在找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突然有了方向……

之四

禽獸在白骨的森林裡往返穿梭
低頭和抬頭都放不下腹中的饑餓
一個殘酷的現實,它走不完人間的迷途

禽獸這不是人,哪裡能聽得懂
我在它之上,聆聽在我之上發出的蒼涼話語
由它去,由它去一生的途中重現白骨……

之五

渺無人煙的曠野
處處矗立著一種緊張

遠古,有看不見的輪子隱匿
它隆隆駛近

馭者只低頭輕輕翻過一頁
大風捲起人,讓他們站立

要找被踩掉的鞋
找被撕掉的空袖子

渺無人煙的曠野
一顆顆牙散落著,慢慢進化……

之六

這天地間飽含許多驚人的錯誤
我偏偏拉開地幔,看到了自己鮮紅的心臟

這大氣中,無人能夠躲過每顆心臟
給他自己的最後打擊,給他改正的機會或相反

發展的機會讓他成為錯誤本身
讓我把意外的傷口埋住,大地茫茫若無其事

這遠不是罪,遠不是飛行般的逃避中
錯誤踩著錯誤,人生怎麼也回不到出發的位置

這撲面而來的必然結局,隆起的地殼
我也縱身躍過,把活火山般的血盆大口騰出……

 

世界圖景

遠方,風暴中升起的塵柱彷佛凝固
在風暴中吃力地支持住身體的人們
像一座座無言的雕塑
這是風暴最猛烈的時候
我看到了那麼多不動
遠方,距離我究竟多遠
我殉難般走向那裡又如何
讓我消失在風暴之中
在那巨大的塵柱後面
在風暴中那站立著的人們後面
比遠方更遠!

接觸到風暴的手不會抽回了
又一個個人的投入
風暴的核心,遠方的秘密
在風暴中靜止的眾人
掙扎、搏鬥,還有誰能看見
還有誰在遠方之外無動於衷
都捲進去了,都無法離開了
都靜止了,都消失了
我欲喊出聲的,還有誰能聽到
我已喊出聲的,像塵柱紛紛墜地
風暴又在哪裡?

遠方,依然是那麼多的不動
彷佛一張畫片我可以把它移走
而這一切我根本無法觸動
我太弱,經不起這世界圖景的無言
這打擊甚至讓我無法邁步
離得太遠了,太盲目了
風暴過去之後我也喪失了目的
那眾人開始走動了,開始交談了
在剛像佈景一樣露出的房子裡出出進進
我,一個個人,在人群外
在想像的、不可遏止的風暴之中!

就這樣置身於一個天然的悲劇
就在這裡殉難,不需要更遠
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聽見
一個個人的犧牲是值得的
風暴中升起的塵柱因此輝煌
那眾人群雕般的身姿也有了意義
我,是風暴的起源和成因
盤詰我、逼視我吧,眾人
我的回答已經高聲喊出了
在遠方,在我靈魂中的遠方匿去
無邊的晴朗在無聲中止不住地高高升起!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