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寫小說、報導文學到從事文化工作,留學西班牙,定居古都台南。現台南公民智庫執行長,大學兼課,關心政治與文化歷史。
車行過畢爾包(Bilbao),往東邊海岸行去,這是一個距離畢爾包不遠的小村落Lemoiz (巴斯克語地名),彎過兩個髮夾彎,海岸邊聳立著兩個超大的核子反應爐的建築體,顯然已經廢棄徐久了,畢爾包大學的朋友慢條斯理地告訴我這個反核的故事…。
這是Lemóniz 核能中心(entral nuclear de Lemóniz),距離畢爾包30公里遠,1972年建造,是當時獨裁者佛朗哥的「國家電力計畫」之一,每座反應爐有1000MW的發電功率,占地達二十萬平方米,共花費約兩億歐元,當時已經完全完工只差燃料棒置入就可以啟動,但最後下場是拆除核能機組,並沒有啟動。
一開始政府是填平Basordas河川地起造兩座反應爐的現址,之後強制徵收鄰近土地作為廠區,從一開始興建當地居民與地方政府都是反對的,於是展開一連串的環保運動,在政治力上則是從左派民族主義組織、左翼巴斯克聯盟(Euskadiko Ezkerra )、團結人民黨( Herri Batasuna)等地方組織反對興建者,對上以佛朗哥為首的中央政府集團勢力,不斷持續的聯署、抗議,1977年更在畢爾包發動超過二十萬人的大規模示威反對核電廠的興建,但面對這一切電廠與中央政府幾乎不為所動。
轉圜的關鍵點是在ETA組織(註1)宣布加入反核的行列之後,正反雙方的組合陣營彷彿是西班牙內戰對戰雙方的翻版,ETA採取的完全是暴力攻擊方式,第一次出手是在1977年12月18日攻擊負責電廠警衛工作的國家憲兵(Guardia Civil)打傷一名警衛,住院一個月後身亡,接下來在1978年3月17日,ETA組織核電廠的反應爐中放置為力強大的炸彈,引爆後造成兩名工人死亡,兩名受傷,之後持續以暗殺、炸彈攻擊殺害了工人與警衛。
到了1981年1月29日,ETA升高了恐怖行動,直接綁架核電廠的首席工程師,威脅一週內拆除核電廠否則將殺害人質,儘管這樣的舉動引發了畢爾包大規模的群眾上街,要求釋放人質,但期限一到ETA組織仍毫不留情地殺害人質,留下了工程師的太太及五個小孩,社會也為之震驚,隔年五月再殺害了為核電廠將營運成立的公私合併投資公司的董事,1981年到82年間,電力公司的郵包炸彈、汽車炸彈等暴力攻擊高達近百次,這一波升高的恐怖行動果真直接衝擊了核電廠的啟動,電力公司無力承擔風險與費用,核電廠的啟用遭到無限期擱置,工人們切斷供電電纜,終結了核電廠。
直到1984年執政的勞動人民黨(PSOE)才正式宣告停止Lemóniz核電廠及另外三個計畫中的核電廠,電力公司賣掉廠內的全部機組,同時重新規劃計畫將該地改建成為一個再生的循環發電系統廠,或者成為一個主題公園,目前仍然是廢棄的狀況,一個超大面積的廢棄建築物。
恐怖主義終結了獨裁政府的核電廠,曾經這個獨裁政府動用政治犯來進行大型國家工程,用白色恐怖的國家暴力來對待不同意見的群體與國民,用強權通過的核電廠計畫,最後該計畫被黑色恐怖的暴力終結,在今天看來這是何等的諷刺;但人民卻是最大的輸家,核電廠的費用當然是全民買單,生活週遭出現炸彈暴力的陰影籠罩在當地,這就是暴力相向的結果,一個國家暴力,一個恐怖主義的暴力,你會選擇哪一個? 如果真的可以選擇當然我兩者都不要。
夕陽下的Lemóniz核能中心,一個巨大的廢墟,不只成為反核的標記,更是提醒人們國家暴力的下場,我的轉型正義小旅行在這裡看見夕陽,之後就是夜晚到來,但西班牙經過轉型正義後,已經不再懼怕黑夜,懷想故鄉,我更希望看見日出,在台灣。
註1 ETA(Euskadi ta Askatasuna)是巴斯克地區的武裝分離主義的恐怖組織,在佛朗哥獨裁統治時期他是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地區的一個地下反抗組織。獨裁政權垮台後,ETA逐漸發展為從事民族獨立活動的準軍事反政府組織,並以支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觀點為主。他的圖騰為兩個明顯符號,分別為代表政治的蛇,並纏著一代表武裝鬥爭的斧頭,2011年年底,ETA組織發表聲明,承諾永久性放棄武裝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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