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 誰該道歉:柯爸、還是Hello 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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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著書論述,台灣人患了斯德哥爾摩症侯群,明明是被綁架、被壓迫、被殖民的弱者,到頭來卻和綁匪結盟,甚至成為幫兇和買辦。蔣渭水在近百年前亦曾寫道,台灣人得了智識的營養不良症,沒有文化運動作為處方,將不得療癒。

台灣人的症頭似乎不少,但最近還得加上一項,那就是台灣人的道歉哲學,顯然也出了很大的毛病。由這個莫名其妙卻行之有年的哲學之中,我們還看出更多當代許多灌注在台灣人身上、必須根除的弊病。

柯震東和房祖名在中國吸大麻遭逮捕,羈押中的柯小生淚流滿面向公眾道歉,畫面被中國大刺刺的公佈。這其中牽涉到的司法人權,是另一項嚴肅議題,但總而言之,柯震東身為公眾人物,還是粉絲成群的明星,儘管吸食大麻的除罪化還在論壇上燒,而且愈來愈傾向大麻毒性與成癮性甚至比煙酒還低,不應被列為犯罪,但粉絲們對偶像的幻想在一夜間破滅,或許東哥向他們說聲「歹勢」也是有必要的。

但是柯爸爸和房爸爸──鼎鼎大名的成龍──都搞到必須現身向大眾道歉,在鎂光燈下坦承「教子無方」,這就很over了。媒體追著柯父跑,除了想了解柯的最新狀況,真正的重點無非就是希望聽到柯父的一聲道歉,逼他承認平常是多麼的不注重家庭教育。唯有如此,方得滿足,大家才能證明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定不會有錯的,有這種兒子,一定有個也不太對勁的爸爸。

相同的情形,發生在北捷殺人案的鄭捷身上。鄭捷父母在被批評「神隱」之後現身,現場宛如暴動,好不容易發表完錐心泣血的道歉聲明,連向全國大眾下跪都快找不到空間,然後大家都很滿意的在電視機前看著,或許再加幾句咒罵。相同的情形,也發生在幾乎所有重案刑犯以及交通肇事犯的身上。

其實,人們要的只是道歉,是誰道歉並不重要,無論是嫌犯的父母甚或兄姐,只要有人道歉就好。家庭教育當然重要,但如果我們能夠理解法律為何定出「成年」的年齡,如果我們能夠理解,必須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只有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那麼,吸麻的不是柯爸爸,揮刀的不是鄭爸爸,為什麼他們要出來道歉?

如果柯爸需要道歉,那麼馬英九總統的母親需不需要為自己沒有教好兒子而道歉?吳育昇的父母是否必須因為兒子上WEGO出面道歉?

這種詭異的道歉狂熱,追根究柢來自於影響台灣深遠的儒家思想。這個強調倫常、大秩序的哲學,正是為什麼,即使在父債已經不需子還的現代,人們仍會固執的認為,有作了件壞事的兒子,就一定有著壞的父親;也是為什麼柯震東和鄭捷的父親,會很直觀的認為自己應該為兒子的行為負責、道歉而不以為忤。

至於其他公眾人物的道歉,就更有趣了。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因為在台東的一場演講不小心批評了總統馬英九和前總統陳水扁,說馬英九如果當初在美國多接觸底層、了解底層,被老闆多開除幾次,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而能更了解民眾。一天之內,他就公開道歉,特別強調發言並非詆毀兩人云云。嚴董事長顯然是有著特殊的顧慮,才認為自己應該為批評總統而道歉,即使他說的是事實。

台灣人,特別是政治人物,既不能像陳水扁一樣一天到晚道歉,被形容為只會道歉、其他什麼都不會的總統──因為「如果道歉就能當總統,那我來當就好了」,也不能像馬英九一樣,打死就是不道歉,因為道歉就是示弱,就代表在野黨的批評都是正確的,也就抹去了自己一切的成績,親痛仇快。

所以,近年來台灣流行著「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那麼我願意道歉」「大方向是正確的,但民眾所有的批評我們都接受」,或是「封存不代表停建」的道歉法。它們是心不甘情不願、持保留態度的道歉這種實際上就是道歉,但表面看來不是道歉的道歉法。否則,就不會有馬英九明明認為自己已經為228事件道歉過五百次,受難者家屬卻無法認同的事件。

我們之中有些人天天道歉鞠躬,有些人怎麼樣都不輕易道歉。事實是,我們可能從來沒有認真的想過「道歉」這回事,所為何來,形式如何,範圍與界線又在那裡。因此,和道歉有關的鬧劇,日復一日的在電視上上演。

如果真要談道歉,我想本周最該道歉的除了馬政府之外,是三麗鷗公司,因為Hello Kitty竟然不是貓,而是個英國小女孩。我覺得這個全世界在過去30年都被隱瞞的事實,比較需要來個正式的巡迴道歉和記者會。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