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想想】反服貿的情感啟示

友善列印版本
亂世出哲學,東西皆如此。經過這陣子的服貿運動,不少東西值得我們深深地重新思考,而讓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感情」。「談政治傷感情」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俗語,但在此之前從未體悟的如此之深,讓人不禁想思索,在這服貿議題背後的「感情」問題,展現出來的感情本質究竟是什麼?
 
 
我無意從心理學出發談「感情」,我所要說的感情本質,並不是指人類的感情傾向這種本質論的說法,而是透過現象學的精神,去討論感情本身是什麼?但我會站在心理學的高度去探討,在服貿議題中的感情是怎麼運作?
 
若把心理學結合社會學來看,親子互動的感情是立基於社會化過程中,主要照顧者所扮演的重要他人角色,讓孩子產生的情感依附;而米德所稱的重要他人,可能還包括了一些重要的親戚長輩,應該亦會隨著重要的程度,而有不同的情感依附程度。然而,情感依附的演化心理學實驗,是來自於Harry Harlow所進行的恆河猴實驗:
 
「新生恆河猴出生後,被從親生母親身邊帶走,並提供了兩個代理母親,一個是由鐵線做成,另一個則為木頭套上毛衣,兩個人偶皆予以加溫,並在胸前裝上奶瓶提供食物。結果,發現新生恆河猴會趴附柔軟衣物人偶,無論提供食物與否。在衣物人偶附近時,也較為積極探索周遭,似乎此人偶為牠們提供了一種安全感。」(改寫自維基百科)
 
我必須要這麼說,這實驗非常諷刺的是,他為人類親子依附的互動關係提供了一個生物學基礎,也就是依附是為了獲得安全感,就只是安全感。
 
反服貿學運隨著議題愈滾愈大,攻占立法院、衝撞行政院的行動紛紛出現後,在我周遭最巨大的衝擊就是,大部分的孩子都跟爸媽或親戚鬧翻了。當然,這樣的鬧翻來自於很多種層面,前幾日去聆聽台大歷史系花亦芬老師的街頭民主講堂,有人問道如何去處理這次服貿運動中的親子衝突,花老師說,我們不能對上一代太過於嚴苛,畢竟我們的爸媽就是受黨國教育洗禮最深的一代,跟我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生命經驗的世代差距,他們對於衝撞體制有一種無形的畏懼與疑慮,對於秩序有很深的執著,所以我們千萬不能用硬碰硬的方式去面對衝突。她說,我們可以尋求信任的老師或學長姐,讓他們去與家長溝通。我想,這也是運用家長們那種家長心態最好的應對方法,就像過去同學出去玩,會讓老師或功課好的同學去和家長背書一樣。
 
不過,這件事很有趣,正是這種家長對於掌控子女的慾望,在子女進入公領域的社會化後,逐漸因子女聽外面的比較多,而無法獲得滿足,進而引發的親職焦慮。服貿這件事便是如此,為了不讓親職(不見得是雙親,可能還延伸到親戚、長輩)受到威脅,如此的焦慮便迫使心理防衛機制的開啟,開始將孩子的舉動抹黑、抹綠,抹上各種意識形態,以及控訴孩子是被操控、被帶壞,希望孩子能夠回到正軌,回到那個親職能夠應付的學生本質-讀書。
 
子女對於社會行動的參與,換個角度來看,可以看成與親情依附產生競逐關係,讓親情依附倍受威脅,得不到的便必須說成是不好的,此即佛洛伊德說的合理化機制,也就是俗稱的-酸葡萄心理。相反地,如同花老師提到的,家長愈支持孩子參加社運,孩子反而會知道分寸,不會趨於激進。從中也可以看見親情依附並未與社會參與構成競爭關係,因為孩子的參與可以被看成是依照著親職的支持指示在行動著。
 
當孩子因為親人的心理防衛機制而被抹黑時,便會想要訴諸道理,說明服貿背後的問題,然而卻會發現,親人並沒有「要聽的意思」,因為親人只是基於親職焦慮而發出的命令,當孩子愈訴諸於道理,便越會讓親職感到來自於孩子投入社運參與的威脅。這種溝通馬上就會宣告瓦解,用Eric Berne的PAC溝通理論來分析,便是其中一方持續以家長(P,象徵權威、控制)對孩子(C,象徵服從、溫馴)的P-C方向發言,而另外一方則以成人(A,象徵理智、實證)對成人的A-A方向對答,P-C與A-A產生衝突,因為親人希望孩子能以C-P向回應,但隨之而來的是與之交叉的A-A向,因而導致溝通失敗。
 
然後,大家所勸告的「談政治傷感情」命題就成真了,接著,就被化約成,不可以和親戚朋友談政治,因為會使得感情破裂,這種說法最直接了當的問題就是,彷彿有一個叫做「感情」的東西在那裡動也不動,且十分脆弱,一碰就會碎,宛如稀世珍寶。那麼我想要說,這樣虛有其表而不具實質意義的珍寶,我寧願不要。
 
真正使得「談政治傷感情」成真的,並不是「政治」,而是長一輩們的家長心態,是這樣的控制慾讓長一輩的人,不願意用適當的溝通模式去面對服貿議題。是家長制衍伸出的控制慾,導致從心理防衛機制開啟、PAC溝通崩解,乃至於對感情的錯誤解讀。所有的長執輩都必須意識到一件事,這個1980-1990出生的世代所接收的並非威權教育(重視社會秩序、倫理、禮制),取得代之的,是民主教育(重視理性溝通、自由、正義),因此,首要的是,放下你們的家長心態,選擇用成人對成人的不衝突溝通與孩子討論服貿議題,進而才能瓦解「談政治傷感情」的命題。
 
政治,是眾人之事,是與每個人生命都相關的事,豈能在最親密的親人面前就噤口?既然政治是那麼重要的事,就更該被拿到親人關係中討論,搞錯問題的根本,把錯都推給政治絕非一個好的解決方法,放下家長心態的控制慾才是根本。不能談論政治的情感關係,就如同恆河猴實驗的生物學啟示,只剩下物質上的安全感依附,而這樣的情感關係中,只有時而問暖寒喧、詢問近況、一起吃飯,在我看來徒留情感的空殼,成為一種儀式,就像過去以人作祭品的儀式一般,只是為了取得安全感來安置對自然的恐懼。
 
只剩下安全感的情感關係,看似是情感的連繫,實際上不過是金錢的流動、儀式的進行、禮物的交換,永遠看似太平的P-C和C-P溝通模式的搭配也只是感情良好的幻覺。只有安全感的關係,僅有物質層面,而沒有精神理念,在我看來,不過就是遭禮制異化的人-人關係,這種關係就像消費主義下的商品,是失去其情感本質,可以隨意轉賣、放棄的情感關係,不要也罷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