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之後：《日落真相》背後的罪惡與正義

「在時代與命運的支配下，我們決心為世代的偉大和平鋪路……」

                                                                       －昭和天皇，1945，東京。

歷史上永遠記得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這一天。在繼廣島、長崎的原子彈轟炸後，軸心國的最後一個成員：日本，由昭和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接著如眾所皆知的，最高統帥麥克阿瑟負責重建日本，這個曾經稱霸亞洲的帝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失敗後，再度如鳳凰般從灰燼中重生，重建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活躍至今。

但是《日落真相》（The Emperor）這部少數描寫「戰爭之後」的戰爭片中所敘說的這個故事，說的卻是一個極微關鍵，卻鮮少被提及的真實歷史。日本宣布投降後，美軍負責調查清算負責戰爭罪惡的罪魁禍首，軍國主義者東條英機等皆被逮捕，但是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那麼，日本的精神領導者，昭和天皇，是否需要對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所犯下的罪刑負責？

對此華府下了一個命令：十天內要交出關於天皇在戰爭中扮演的角色之鐵證，而這項任務交給了曾旅居日本的費勒將軍。

在這個嚴密的調查過程中，費勒將軍除了面對時間與軍隊中的派系壓力，更是陷入了一場關於認知與正義的戰鬥：當他汲汲地詢問天皇本身究竟是否明確傳達發動戰爭的指令，唯一找到的線索就只有天皇親信關屋貞三郎告訴他，天皇曾經在一場會議中吟唱了一首明治天皇所作的短歌，意為「在這個四海之內皆兄弟的世界上，為何會有如此紛紛擾擾的風波掀起呢？ 」（附註*）同時，費勒也更加瞭解到日本文化的精髓，遠遠超越了西方二元論式的思考。

（附註*：譯者為台大日文系學生張浩，原文為「四方の海 みなはらからと 思ふ世に など波風の 立ちさわぐらん。）

比一般美國人更瞭解日本精神文化的費勒將軍，在片中曾有數次回憶在戰爭開始前在日本進行研究的回憶：一位將軍告訴他，要瞭解日本，必須先學會兩個日文名詞：「建前」與「本音」，前者意味著眼睛所看見的表象，如在西方人眼中日本是亞洲最現代化的國家，後者則意指了日本超過兩千年，沒有被西方文明沾染的歷史，他們長期信奉的忠誠與武士道，至今仍以另一種形式緊緊依存在他們的生活與信仰中。

終於在調查的過程當中，費勒將軍逐漸明白這一個所謂的真相永遠無法找到確切的證據與答案：在日本的一切，並不能以「非黑即白」的邏輯去思考，答案是落在那些無以名狀的灰色地帶間，從蛛絲馬跡間可以觀察出天皇並非蓄意挑起戰爭的始作俑者，卻也不是完全無辜，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昭和天皇終止了戰爭，帶來了和平。

在電影的最後，費勒將軍安排了天皇與麥克阿瑟將軍的會面，成為歷史性的一刻，麥克阿瑟與昭和天皇握手致意，一同商量日後重建日本的可能。隨後他向華府發表了以下的言論：「如果對裕仁天皇公審處決，必將使全日本國民信仰的支柱徹底崩潰，甚至在日本全國引起反對盟國的瘋狂騷亂和暴動。處決裕仁為日本舉國所不容，我們重建和改造日本的前途則不堪設想，結果可能是歷史的悲劇（附註：原文引自維基百科）。 」

如同當年江戶時代的結束，西鄉隆盛同意「無血開城」，讓幕府以和平的手段「大政奉還」，給了日本一個生存下去的機會；費勒將軍與麥克阿瑟也同樣給了戰敗的日本一個重生的可能，讓他們雙重的兩道軌跡：現代化與傳統文明，仍然得以為持血脈。

在本片嚴肅的主軸中的另一條主線，便是費勒將軍在片中的情人「島田綾」了。而這段美日跨國戀情的描繪，卻也並不如好萊塢式往常地粗糙：綾在片中代表了日本在軍國主義下無辜犧牲，不喜愛戰爭的民眾，更是扮演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形象，如她曾說自己不是個典型的日本女孩，太喜愛發表自己的意見，因此前往美國念大學，最後卻仍自願與家鄉共同承擔逃脫不了的命運。

費勒將軍對她的愛，同樣也夾雜著複雜的國族與愛情之間的衝突，更是象徵著美日至今仍曖昧不明的情結。整部電影也以費勒將軍與她在竹林間的嬉戲為終，更是暗喻著期待永久和平之到來。

《日落真相》除了講述一段被忽略的歷史之外，更是在討論關於戰爭之後撲朔迷離的正義與道德，雖主要為西方製作群所拍攝，所道出的觀點卻包含了美日雙方的立場，如當費勒將軍指責日本在戰爭犯下得惡行時，前首相近衛文麿卻反問他：「是的，我們侵略了中國、我們侵略了新加坡、馬來西亞與菲律賓，卻是從英國和你們美國手中搶過來的。你們說我們殺人無數，但你們毀了我們的兩座城市，讓日本無數的小孩成為孤兒，日本跟其他列強，又有何不同？」近衛指出，要算清罪惡，沒有人可以逃離，誰為天皇定罪，誰又為過去的殖民主義者西班牙、葡萄牙、大英帝國與美國定罪？

證據的流產不代表失去真相，殺戮的停止不代表失去正義，要說犯罪，在時代下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共犯，也都有可能犧牲，我想《日落真相》正是要告訴我們這些事。雖然所幸臺灣並沒有片中的戰敗經驗，但戰爭之後迎接我們的是虛偽的回歸與另一段漫長的政治壓迫，但是在我們當今面對歷史時，始終無法真正落實一個真正正義時代的來臨，令我想起了片中費勒將軍道出了一句令人省思的話：「正義與復仇不能劃上等號。」在臺灣，正義又該如何被伸張呢？

世界依舊紛亂，在這個仍然充斥著各種衝突的今天，只能默默期待，有一天四海的兄弟能重修舊好，紛紛擾擾的波浪，能夠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