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政治工作者,現居台灣高雄。
歷史總是發生兩次,這幾乎是俗濫到無以復加的話了,並且一定程度上乖離了現實。因為歷史通常發生n次,n>>2,包括那些屬於虛構的部份,而往往因為人們的健忘,所以記得上一次就很夠了。
在狂犬病新聞爆發的夏季裡面,馬先生的農莊裡,動物們暴動了。
號稱農莊,其實是相當不一樣的一回事。馬先生的事業,就是畜養以貓狗為主的寵物場,與大都會裡的夜市旁邊那些寵物商店形成穩固的鏈鎖,他負責繁殖具有品種的貓狗,寵物店努力販售,建構起偉大的可愛產業。
最近聽說還有另外一種生意,就是在狂犬病的集體恐慌下,某位鎮長發布行政命令,凡捕捉一隻流浪貓犬,獎白米五斤。雖然這島國已經數十年未聞糧荒,產業就業縱使蕭條,餓死者卻也極不常見,五斤白米稱不上重大誘因,然而多養的貓狗總是sunk cost,不拿白不拿,於是住在鄰近地帶的馬先生,也時不時趁著進城之便,帶幾隻滯銷的貓狗去鎮上換白米。再怎麼說,拎著本來就在牢籠裡的貓狗去賣,總比跑到路上真的抓野貓野狗來得省事;另一方面,非法繁殖,本來是在市場上販賣的不利因素,這個時候卻成了馬先生換米的大利多,他養的貓狗十足像是流浪動物。
這也不是什麼人類歷史上的創舉,之前在鄱陽湖畔的小村,因為外來種的食人魚莫名其妙地在湖裡大量肆虐,於是村支書開口了,捉一條食人魚換5毛人民幣,結果村民們為了增加撈捕量,遂又投入更多的食人魚苗,造成湖裡面的食人魚愈來愈多,幾近不可收拾,不僅因此上了國際新聞,還成了經濟學課堂上管制失靈的經典例子。你瞧,又是一個發生不只一次的歷史,多麼喜感。
比這個更嚴重數倍的,是農莊裡的物種戰爭。在生態尺度上來說,決定事情的是堂堂六尺之軀的馬先生,以及小到奈米等級的狂犬病毒,然而互咬的卻是在這兩者之間的生物們。
在馬先生從新聞上知道「鼬獾」兩字的正確唸法以前,他就從附近山林弄來幾隻鼬獾,作為提供給寵物店的新鮮貨。然而,本來就沒有太多管理可言的農莊,卻每下愈況了。不知道誰先破網而出,彼此就咬成了一團。面對混亂,看了新聞的馬先生,立馬推門而出,拿起私藏的獵槍,崩地就打死了好幾隻阿貓阿狗,讓牠們連在幾天以後口吐白沫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破爛得可以的農莊,卻給予狗群們一轟而上的機會,咬傷了更嚇壞了馬先生。總之,在這樣的革命情勢之下,馬先生三腳併作兩腳逃回了農舍,又從後門急忙溜出,開著車往阿里山的衛生所去打疫苗。
未經證實的童話故事從這裡開始。
在這個晚上,沒有紅色月亮之類的異變,只因為農場上人類視角的缺席,就像是芥川龍之介的青蛙們一樣,寵物預備軍們召開了大會,排定接下來的議程。
「好的,請大家記得,不要走上過去的錯誤,那些關於意識型態的鬥爭,拿破崙打雪球之類的。我們之中大部份,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被取過,更沒有理由走上人類暴政的道路。」帶頭的貓A這樣說。
「我們要請馬先生把剩下那些鼬獾都處死。」犬B說。
「對,那些鼬獾,要不是他們要亂咬,會害死我們那麼多姐妹弟兄嗎?」這則是犬C。無意義的拉丁字母,表彰牠們的無名性質。
「問題在於,在這座農莊裡面,如果沒有被輕率地賣掉,那麼不是今天被殺,就是改天被殺。在一定的環境之下,我們甚至會率獸食獸,作為動物我們不就是這樣嗎?找到替罪的羔羊…應該說替罪的鼬獾是容易的,然而對於解決我們集體的困境卻不是那麼簡單。蹲在廣場中央的貓D抬高了聲音。
「或許以後都應該叫隔壁村的獸醫來看看,比起馬先生自己的判斷靠譜。」
「那個獸醫,也是個糟糕的傢伙,他不但沒有牌照,醫術也極其彆腳。不能否認,他確實比馬先生自己來要上道得多,但不要忘記了,他還有很大進步的空間。」貓D回說。
「推翻馬先生!汪汪!」或是喵喵,反正在這樣的敘事裡面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發言引起了一些騷動。
「難道你們要跟那些吱吱們合作嗎?」反駁者大聲地說了,牠說的是農莊所在地的山林裡面,與馬先生長期對抗的猴群。這對許多在場者而言,是最大的逆毛撫摸。猴群們欠缺寵物的優雅,或者說,沒有品味。
「那些吱吱上一次搶佔了馬先生的農舍好一陣子,卻也沒看牠們把這農莊搞得風生水起,只是跟馬先生烙來的鄰居對峙起來。」
「最主要是牠們跟人類太像了,這點不佳。應該要堅持『去靈長目化』。」
「牠們剛剛還趁亂拆了農舍的圍籬。」這幾乎是最具說服力的一句話,但拆圍籬的是不是猴子們其實也沒有誰搞得清楚。
「不讓馬先生覺得他有被取替的風險,那馬先生為什麼要聽我們的?不要支持那些吱吱當然是可以的,但我們自己總是要找出佔下這片農莊,自己分配這個與那個的方式。」貓D又開口了。
「你跟那些吱吱是同一路的吧?這種骯髒的靈長目思想。」騷動與靜默以後,終於也有這樣的質疑被丟了出來。
貓D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像cheshire cat一樣把牠的身影從頭到腳一點一滴消失了,只是並非神秘主義的形式,而是隱沒在貓犬群眾裡面。
在角落裡面的老狗,嚅囁地跟身邊的幾隻貓狗說著:
「在同樣的作者為我們畫定的故事宇宙裡面,1984以獨裁之年的象徵被記得,然而如果缺乏了一點思索,則事物再多隔了一年以後也未必有所增益。疫病終將過去,貓犬們聚合而又散去,農莊的體制則會留存下來。
而馬先生就要回來了,動物農莊的再襲擊,或許拂曉以後就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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