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王子的約會,與公主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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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介意另一半的收入、事業,或是家裡有不有錢嗎?」

「啊?」

在這一刻,她才從恍神中恢復過來,想起自己正跟許多比她年輕多了的漂亮女生並排在一起,坐在交友節目的攝影棚裡。好不容易鏡頭帶到她了,欸,要怎麼講好呢?

不久前,才有個女生在這裡說,沒辦法跟保全員交往,結果在網路上被轟得滿頭包。只是來跑個通告,何必想太多呢?如果製作單位沒有特別交代,不要表現得太討人厭。做妳自己,但是要做使人喜歡的那個自己。

可是,是哪個自己呢?

是現在每天跑通告跑展場、趴在跑車引擎蓋上露出胸部的自己嗎?還是之前每天晚上週折於熱炒攤、pub、熱炒攤、pub賣啤酒的自己呢?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在連鎖的飲料店打工的那個自己。妹妹,半糖、少冰,不用塑膠袋。

這家是加盟店,店長就是老闆,是帶著溫暖笑容的中年胖子。「不要出去跟人家說薪水,那沒什麼好比的,你們還年輕,多虛心學習,累積自己做事的實力才是重點。」他像個老大哥一樣,教導大家人生的道理。

雖然覺得哪裡怪怪的,然而她也不想計較太多。她喜歡店裡的同事們,大家在一起虧來虧去的氣氛很好,也就沒有想說每天搖了幾百杯的飲料,所累積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實力。

結果幾個月後不知道店裡的誰,跑去勞工局檢舉他給的時薪不到基本工資,被罰了一筆錢後,店長溫暖的笑容就此不見了。再過了一陣子,他把她們幾個叫去:「反正說好的時間也到了,我不需要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草莓族。路上還有很多人,我隨便一找就是一堆,他們還會求我。」

她現在覺得應該要感謝這個胖子店長,不然或許她也就這麼一輩子渾渾噩噩地混下去了。當然本來就不可能在飲料攤打工一輩子,但有可能沉溺在小小溫情的舒適世界裡面,無視人心險惡地過了一輩子,最後哪一天感到後悔。

而過了將近一輩子這樣生活的人,大概就是二阿姨了。原本在高速公路上當收費員的二阿姨,這大半年來失業了,三不五時就跑到家裡來,跟每個停留在客廳的人吐苦水。那個聆聽者通常都是她。

昨天,二阿姨說,以前一起收費的同事燒炭自殺了。然而她覺得這也不過就是每天在報紙上都會出現的事情,不幸,但我又能怎麼樣?就像每一天裡面那些聽到長耳垢的抱怨一樣,二阿姨總是不停著唸著,說好要幫我們找新的工作的,都沒有做到;而那個做ETC的公司違約了,欠政府的2億元卻不用還,社會沒天理。

二阿姨又說了(當然這並不是第一次):冬天的高速公路上面特別地冷啊,每當從地下的通道走上收費站時,走出了地下道,眼前光線一亮,然而那不是看到了人生的光明,只是又一天收取回數票、找零,面對車主們不耐駛過的日子。

有的時候,她真的很想要大聲對二阿姨吼叫:拜託妳停止抱怨吧!公司不用罰錢,那是他們有辦法呀!妳們自己為什麼不能有辦法呢?看起來很可憐沒錯,但在這真實的世界裡面可沒有攝影機跟著妳一生呀!沒有人會把妳拍成電影的呀!也沒有別人真正可以理解妳的抱怨。那些同情妳的人們,改天就忘掉這一切了,而妳自己還是要過妳的人生。時代在往前走,連MSN跟無名相簿都要關了,現在男孩子們都是改成要微信或是Line的帳號了,而妳們要被車燈上面的電子標籤給取代了,就是這麼一回事。然而終究她沒有說出口。

說到標籤,她也想起Fiona的耳環。

在上次車展的時候,Fiona戴了一對香奈兒的耳環。根本不須要記得型錄上的款式,就可以知道是香奈兒的,因為整個耳環就是大大的香奈兒商標,鑲了碎鑽的兩個雙弧交疊而過。

其實她不喜歡那個款式的,覺得像是把自己當成廣告招牌一樣,雖然自己本來也就是在做另外一種像廣告招牌一樣的工作。

Fiona說,我也不喜歡,但是還是要戴上它們,這個就像是妳的價格標籤,一定要這樣擺明清楚啦!好讓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最土氣的人,都可以一眼認得出來。很多人會在那邊講妳的壞話,說妳俗氣,說妳拜金,但他們心裡是嫉妒的,就讓他們說吧。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在炒土地、炒房子、炒股票,我們炒不起那些,只好努力炒自己了。

另一個她忘記名字、但記得在唸碩士班的外文系女生插嘴說,看起來我們所有人活在一個地球上面,但是有些人明明就不是,他們其實是住在月球上面的,過著我們無法想像的日子,並且操縱著地球人的人生。可是那個月球人數是有限制的,窮人要到月球,就像駱駝要穿過鑰匙孔一樣難,我來到這裡,就是努力要找一個機會,讓人家帶我鑽過那個鑰匙孔的。或許是Maserati的鑰匙孔吧。她笑,她也笑了,雖然聽得似懂非懂。

她又想起了小李,他們在一起了三年,然而她只能記得最後一點點的事情。他那天跟她說,他們還是得分開,雖然人家都說最近他跟副總的女兒走近了,但其實跟那個並沒有太大關係,就只是彼此不適合而已,布拉布拉。

「反正妳還年輕,我們就都給自己更寬廣的路走吧。」

只不過是不大不小的企業裡面副總的女兒而已,就只是那樣,難道我的標價連那個都沒辦法超過嗎?

她狠狠地記得上班族的小李,和他的人生選擇。

她記得在飲料店櫃台後面的自己,和在冬日收費站上的二阿姨。

她記得Fiona的香奈兒耳環。

「那妳覺得我們這邊這位帥哥怎樣?『雖然』是一位上班族,但是他很努力,對自己的未來很有自信。」主持人追問了。

「不要,我不想跟上班族交往。」她目光直視坐在對面的「王子」,果決地說。

至少在這一刻,在全國觀眾面前,我是公主了,看起來是那些在月球上的人了。她盈盈一笑。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