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之後》:記得,那些我們(未)曾經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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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第一次在共生音樂節的攤位,看到主辦單位的活動T恤設計:三排順序數字唯獨少了「228」,我忍不住向同行的友人稱讚,這太有梗了吧!剛好藍士博學長在一旁,開心地表明這是他想出來的點子。那是2013年,共生音樂節的第一屆,318運動的前一年,舞台上壓軸的是還不必太費力氣就可以站到第一排聽的滅火器。

《1947之後:二二八(非)日常備忘錄》寄到時,我忽地想起那天,原本只是研究所生涯中閒來無事的一晚。後來發現,家裡兩個小我八歲的妹妹,竟也都去聽了那場音樂節,並且開始主動關注二二八、白色恐怖等人權議題,還會在家庭群組裡火爆發言回應長輩的政治貼文!而我們家是一個囝仔人有耳無嘴,女孩子若不當老師考公務員,就是嫁老師或公務員的傳統家庭⋯⋯嗯,我趕緊按個貼圖支援。

年輕一輩要去說過去的事,很容易就會面臨見證不足的無助。還記得政大警衛的咆哮嗎:蔣介石殺人,你「看見」了嗎?非虛構書寫的特點,正可擊破所謂「沒看見」的困境,作者透過文學筆法剪裁縫綴歷史材料,引領讀者進入作者所創造的敘事,重構歷史現場。非虛構書寫向讀者保證的是,你所讀到的一切皆有所本,是一種讓作者能夠立基於他其實未曾經歷的境地,進而使讀者「看見」的寫作策略。《1947之後》一書在揉和大量史料的同時,仍保有通暢的易讀性,是一本令人感受到策劃團隊之用心、作者群之用力的成功嘗試。

影響台灣社會甚深的二二八事件,在作者群抽絲剝繭之下,揭露出的是巨大而多樣的哀傷。有人莫名其妙被殺死,有人無論如何得活下去。大歷史的災難之下,有人。各種樣態的人,各種樣態的哀傷。

開篇蕭鈞毅〈牆裡的青年〉寫施儒珍自囚於牆,一人受難全家噤聲(若要叫爸爸,是在心內叫),思想的自由必須用肉體的禁錮來換;藍士博〈八芝林三少年〉透過模擬少年曹永和的觀點,寫日本時代跨至戰後的三位士林人的交遊與境遇;陳令洋〈畫裡畫外〉寫陳澄波與張李德和,從二二八事件前的友好到後來害怕受牽連,窺見畫作《逸園》背後複雜的人情事理;王俐茹〈放送與收束〉寫台北角頭趁著政權交接時擔任國民政府的間諜,如何利用電波發送假消息,釀成二二八悲劇;李思儀〈二二八的遺緒〉藉由楊勵的口述歷史,回溯台南大內鄉在二二八事件中的參與;王順仁〈掙困的靈魂〉寫因二二八而堅定自我認同的鄭南榕;許宸碩〈林家人的奧德賽〉寫林茂生之子林宗義在父親失蹤後的人生,逃離故鄉重又歸返的餘生;林雅婕、劉承欣〈再婚的生存牌坊〉從再婚的遺孀張玉嬋和女兒陳惠操的眼光出發,叩問和解之難——如果連家人彼此都無法和解,遑論受難者遺族和加害者之間?文末陳惠操對詹金枝的理解,展露了一道溫柔的曙光。

二二八的故事一講再講的意義,除了避免遺忘、重新記憶,或許也是在找尋把故事講得更好、讓更多人來讀的方式。本書的八篇非虛構書寫,帶讀者看見受難者,以致以受難者為中心輻射出去的家人、友人,每一個行動主體在歷史事件當下,乃至其後的日常/非日常生活。當大家不只開始討論,還要開始創作閱讀的時候,有一天我們可以無懼地說:我記得,那些我們(未)曾經歷的事。畢竟,沒看見,不代表看不見。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