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澳洲念大學。跑過台灣民進黨、中國共產黨新聞。住在東京,經常跑步。
以前日本有個老牌節目叫「來去鄉下住一晚」,在台灣也很受歡迎。最近因緣巧合,琦玉縣府邀請駐東京的外國記者,去看2020年東京奧運暖身工作。行程包含欣賞日本天皇盃籃球冠軍賽,它在琦玉奧運場館舉行。不過老實說,我最感興趣的活動是在晚上,縣府安排老外們住進日本寄宿家庭homestay一晚!
以前在澳洲念大學住過半年homestay,印象在洋人家裡體驗生活,跟平常上課感覺完全不同。更何況日本人拘謹禮數多,如果不是交情特別好的麻吉,一般不會隨便請客人回家過夜。所以看到採訪活動邀外籍記者,到琦玉縣民家裡住一晚,我馬上報名!
會面地點約在琦玉新都心站,看到幾個高大老外就知道,這一群是奧運homestay團友。其中身高194的採訪團「中鋒」,是來自丹麥的自由記者。另外有德國電視台、巴西媒體、我,跟義大利使館一家人,和哥倫比亞外交官。這群彼此陌生、英日語夾雜的老外,等著素未謀面的寄宿家庭主人來接手,那種莫名期待感,還真有點像古早交友節目「來電五十」。
突然,德國電視台記者打開攝影機問主辦單位,老外住日本人家裡有什麼「絕對不能犯的錯?」大家聽到自動豎起耳朵「沒…沒那麼嚴重啦…」琦玉縣公務員在麥克風追問下,靦腆又尷尬:「是…聽說過…,外國朋友不知道日本習慣,沒有先在浴缸外洗好澡才進去泡。」「那發生什麼事?」女記者瞪大眼睛追著問,「那個…外國朋友洗完,把人一家還沒泡過的熱水全部放掉…」哈。
閒聊一半,日本home爸、home媽們陸續出現,接待「丹麥中鋒」的女士外語流利、表情自信,但剛好是傳統的嬌小身型。兩個人懸殊的「高低差」在車站互相鞠躬,講話一個踮腳一個彎腰,這一晚不知道會有多少趣味。
這時一位白眉歐吉桑低聲喊著「潘桑,潘桑…」,我趕快舉手,他是Takanohashi先生。坐上他的日產小車,路上我們開始用半日文半英文研究對方姓氏漢字怎麼寫,「潘是江戶時代的『藩』,沒有草字頭」「Takanohashi是『鷹觜』,鳥的嘴巴但沒有『口』」「哇…這個姓應該很少啊?」還在寒暄的時候,鷹觜先生突然說「今天晚上我們幫你開趴」,看著靦腆含蓄歐吉桑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卻冒出像大學生要開派對瘋一下的話,我直覺是在開玩笑。「我們請鄰居夫妻、朋友一起來家裡。」繼續認真開車,他不是開玩笑。
桌上擺了海鮮飯、烤雞翅、配酒點心和蔥油餅,沒有任何典型的日本料理。鷹觜家來了佐內夫妻、杉尾女士,真的是三個日本家庭跟一個台灣人「大人的派對」。為什麼會有蔥油餅?原來鷹觜夫妻跑過台灣東南西北五六趟,最近在台南新發現蔥油餅很對味。佐內夫妻也很有意思,高大沉默的先生是大學教授,太太嬌小健談是跑馬拉松的耳鼻喉科女醫生。
杯裡倒紅酒大家開喝我問,「為什麼喜歡台灣,會一直去?」「人很友善啊,東西好吃…」很常聽到的說法,誇讚小吃是標準答案。不過佐內太太一開口就踩到我痛腳:「潘桑,我們沒去過台灣,介紹哪裡好玩啊?」我被問過一百次都答不出來。於是牽扯日本駐台記者朋友告訴我的故事,她說這兩年印象最深的新聞,是來自日本靜岡的單車騎士,在花蓮被落石擊中魂斷太魯閣。「騎士的父親白井先生連兩年去太魯閣,為兒子繼續未完成的單車比賽。」「啊…」「聽說台灣有許多車友,陪素未謀面的日本同好騎最後一程。」「喔…」說到這餘光瞥見,本來坐角落笑咪咪的鷹觜太太竟然紅了眼眶。
白井先生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卻沒有怪台灣奪走愛子生命,朋友說「白井爸爸找到當時路過搶救兒子的民眾,親口謝謝。」佐內太太這時默默點頭,似乎感受到那個陌生島國,跟日本之間有微妙感情。我說自己跑過幾年兩岸新聞,也現場採訪過大陸觀光客意外,去到花蓮巴士墜落的崖邊、目睹高速公路上燒爛的車架。能理解大陸家屬處理親人後事,眼淚鼻涕傷心難過,「不過老實說,他們的反應跟白井爸爸實在不太一樣…」。印象有要求立碑,也有官員來還講究台方對話不合規格,只是那些太政治也不適合在新朋友飯桌上聊。
我們從紅酒喝到白酒,最後連愛爾蘭威士忌都乾了,晚餐趴足足扯了三小時。還好洗澡前記得清醒的說浴缸不用先放水,「我沖澡就可以」。
這趟參訪我們走進琦玉縣的驕傲,由縣民稅金興建的超級競技場。據說是日本有頂室內體育館最大的一座,籃場球大小跟NBA紐約尼克隊主場,麥迪遜廣場一模一樣。它的天花板能夠升降,座椅也可以前後伸縮讓球場空間立體變化,是座多功能的科技「變形球場」。
在搭巴士移動的時間裡,縣府秘書不斷抓老外問homestay感覺怎麼樣?體育館還想看哪裡?原來我們採訪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反向蒐集外國人意見。奧運不是日本人自己高興就好,他們想方設法要讓別人也滿意。
工作人員說琦玉有670個家庭參加奧運homestay計畫,一部分是為了解決飯店住宿不足,另外也希望讓更多外國人走進日本家庭,彼此變成朋友。台北辦過世大運、高雄也曾經主辦世界運動會,邀請許多國際選手到台灣比賽,但似乎沒有規劃請外國朋友入住台灣家庭homestay的構想。像我這次打擾一晚的鷹觜家,許多日本人印象裡的台灣人本來就親切熱情。未來我們如果再有機會承辦國際性活動,或許可以參考日本奧運經驗,讓國民直接幫台灣做外交,揪外國朋友「到台灣人家裡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