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孩子,再來踢一場足球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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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太的媽媽,故鄉在雲林北港,不是在熱鬧的鎮上,而是在很郊區的一個名為扶朝里的小聚落,根據雲林縣戶政人口資訊網2019年2月公布的資料,戶籍人口數大約一千多人,里內有一間只有六個班的迷你小學「朝陽國小」。每年農曆過年,我跟太太及小孩,都很喜歡回去那邊的祖厝,看看舅舅、舅媽及許多家族親戚,因為離學校很近,我們偶爾會走進朝陽國小逛逛。

今年農曆初三,一個大太陽的晴朗日子,我帶著家族四位小孩,一起步行到朝陽國小隨意逛,一入校園,迎面就遇到了一位身材硬朗、皮膚黝黑的歐吉桑,我微笑跟他點頭打招呼,原本想他應該是學校假日保全或者校工,沒想到我們後來聊了起來,他竟然是一位足球教練,而且正在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就是等著他以前教過的學生,回來這個學校,跟他再踢一場足球賽。

足球教練名叫鐘枝福,39年次,今年已經70歲,他跟我說,大約30年前,他開始每週三下午,從嘉義市騎著機車,單趟花費約需50分鐘,40公里路程,義務來到雲林縣北港鎮的朝陽國小,免費教這裡的小學生踢足球,一教就教了20年,歷經了三位校長,後來第四位新校長來時,學校因為學生數減少,只能發展其他特色社團,所以他就默默離開了這間學校,但他心裡,其實很喜歡這裡,也很懷念在這曾經帶過的各屆足球社學生。

在一次偶然機緣下,他在大專足球裁判活動上,遇見以前教過的朝陽國小學生,那位學生已經是大專生,來擔任足球比賽的志工,他跟學生說,是不是有機會,每年找一天把大家聚在一起敘敘舊,也讓大家再來踢一場足球賽,回味回味童年的足球運動吧!於是,他拜託這位學生,81年次已經27歲的蘇廷予,開始在每年最多孩子返鄉過年過節時,通知同學、學長或學弟、學姊或學妹,挑一天下午,大家一起再來跟教練踢球敘舊。這個活動,至今已經延續舉辦了五年。

我們相遇這天,剛好就是他們一年一會的踢球日,教練最早到校,然後陸續有大孩子出現,有趣的是,一位媽媽推著娃娃車,載著一個小小孩進來操場,她跟小小孩說,「走喔!我們去看爸爸踢球囉!」然後教練笑咪咪地拿出一個紅包送給小孩,又一個年輕人走進來,一見到教練就喊說,教練,我們也要來領紅包喔!教練笑著說,只有小孩才有啦!年輕人哈哈大笑。

不久之後,陸續有七、八位年輕人出現,教練開始帶著大家熱身,準備分隊踢球。球場上的年輕人,年紀最大32歲,最小27歲,一場跨越年齡、超過10年以上的師生情深足球賽,就這樣開始進行著。兩隊人馬,一來一往,熱鬧非凡,雖然偶爾有人失傳或爆踢界外,也有人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但是球賽中認真踢球的態度與專注投入的神情,還是讓人看了很感動。特別是老教練精神抖擻,跟著這群年輕人東奔西跑,用力吹哨,擔任著裁判,讓比賽活躍地進行著,想像著10年前、20年前、30年前,他也是在這個操場上奔跑,所不同的是,當時矮矮小小的小學生選手,現在竟已變成壯碩魁梧的青年,甚至是青年爸爸了!每個人,幾乎都比教練還要塊頭高大。一度有人有事必須先離開,老教練在人數不均的狀況下,也會自己親自下場踢球,一起踢的很賣力,也很歡樂。

中場休息時,老教練跟學生們,一起喝水、一起談笑風生,這群年輕人,有的留在里內生活,有的早已離開故鄉,在外面城市打拼工作,有人是餐廳店員,有人在六輕外包,也有人擔任公司電腦行政,他們各奔前程,卻還能在此不分學長、學弟,甚至於還有女團員出現,也就是說還有學姊、學妹,都一起在這跟老教練踢球敘舊,這還真是美妙的師生緣分啊!

我問在場的年輕人,你們最懷念小時候踢球的什麼事情呢?一位年輕人說,最懷念的是以前小時候,教練每次帶我們出去外面比賽,無論輸贏如何,都會請我們去夜市吃鐵板麵,或著吃牛排,那是我們童年最開心的時候了!那時練球會很辛苦嗎?嗯,大家想了想,幾乎都說不會啊!鄉下孩子沒有什麼好玩的,可以踢球運動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有人記得,他們每天幾乎一下課就去操場踢球,男生、女生都一起踢球,早晚還會練習跑步,訓練體能,那時都不是教練強迫,而是教練交代,他們就乖乖的自我訓練,踢球對他們來說,還真是一件有趣的運動呢!

教練在旁邊補充說,那個最壯的孩子,以前比賽輸了,哭的最大聲,我都會跟他們說,哭什麼呢?大家踢得那麼認真,教練都還沒有稱讚你們哩!只要有認真踢球,就是好的運動員!這跟出社會做事一樣,盡力最重要,有時成敗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出國去比賽,結果也是輸了,內心很難過,但是重新站起來,重新面對新的挑戰,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啊!另外還有一件更珍貴的事情,大家可以一起踢球,一起訓練,這種在一起曾經共有的美好經驗,才應該是內心最大的快樂啊!

教練會很兇嗎?不會耶,但是教練訓練時,會大聲吼叫,很有元氣,這幾年大家再度相遇,發現教練真的有年紀了,聲音已經沒有那麼宏亮了。我問那位主要負責聯繫的蘇同學,你以後也會像教練一樣,免費義務回母校教學弟妹踢球嗎?蘇同學立即回答我,「那不可能,因為那樣要好有毅力喔!」哈,他的答案很直接,讓我很錯愕,也帶點小失望,不過他算是很誠實地回答我,答案中也透露出他對老教練的敬重之意。

最後,我跟老教練要了聯絡資料,他送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足壇園丁」的職稱,他說,他期許自己就像一位勤勞的園丁一樣,可以播下許多足球運動的種子,讓台灣足球運動,可以更加發芽、茁壯、與成長。

三月下旬時,我想起了這個師生有緣的故事,特地再度打電話訪問老教練。老教練跟我說,自己是在嘉義中學初中二年級,開始接觸足球,後來讀嘉義高工,也踢了三年,在他18歲那一年,他以個人名義去選拔亞青盃足球國手,並且順利獲選,他們代表中華民國隊伍,前往菲律賓比賽,他說這一年的國手,全部都是選用台灣本土的子弟青年去參賽,不像之前,都以香港僑生為主力選手,雖然最後比賽結果輸了,但這個參賽紀錄,可說是他足球生涯的最高峰代表賽。之後,他去陸軍六軍團當兵,也曾參加陸軍運動會的足球比賽。

退伍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並沒有繼續再踢球,而是進入了社會職場工作。直到他參加了基督教浸宣教會,大約40歲那一年,牧師問他,願不願意義務到偏鄉學校服務呢?帶領那裏的孩子,進行課後團康活動,他表達了極高意願,但是又想到,其實他自己並不會帶團康活動,但他可以帶孩子踢足球運動,就是這樣的緣分,他每週三都安排自己休假,騎車來到雲林縣北港鎮的朝陽國小,指導孩子至少兩個小時的足球運動,這樣一做就是20年。

我太太的一位表弟,很湊巧的就是鐘教練所帶的第一批踢球孩子,他說,他們從四年級開始踢球,買的球衣球鞋都是最便宜的,印象中早晚都要跑操場,假日教練也會很熱心來學校當裁判,讓他們對踢練習,他們踢的時間比較短,只有三年,不過也是有參加縣內比賽,教練每次比完賽,真的就會請大家去吃東西,以前鄉下小孩沒什麼能玩的,所以能夠上場踢球,深深覺得很滿足。而恰巧表弟的姪子,相隔近十年,也被這位教練教到,當他們兩人同時提到這位足球教練,都是笑臉滿滿的回憶,彷彿兩個小孩穿越了時空,一起在教練的哨子聲響中重逢了。

在鐘教練的辛勤指導下,朝陽國小孩子,很多人都從一年級就開始接受足球訓練,一練就練到畢業。他們也常常到校外比賽,最好的成績,曾拿過全雲林縣國小組足球賽冠軍,但是一比到全國,就無法再有所前進了,他感嘆,雲林其實是足球沙漠,真正投入發展足球運動的學校,其實很少。鐘教練後來離開了朝陽國小,還陸陸續續指導過北港好收國小、新港古民國小、嘉義縣安東國小、嘉義市大同國小、博愛國小、育人國小……等等學校,直到今年,他覺得他年紀真的已經大了,所以已經沒有再去國小指導孩子踢球了。他說,教孩子踢球,並不是要爭名份,也不是要拚冠軍,最重要的是,希望可以讓更多孩子,認識足球、喜歡足球、樂在足球!

我想起了教練,最開始跟我說的一段話,當年巧遇學生,跟學生表達希望大家再相聚的念頭時,學生原本表示,好啊!那我們每年來請教練吃飯敘舊好了!但教練馬上說,不要吃飯,他最想要把大家找回來,重新回到學校操場,好好的再踢一場球賽,可見教練,真的是打從心底的喜歡足球啊!

在這小小的台灣鄉間學校,讓我見證了這段溫馨的師生情誼,足壇園丁鐘教練,有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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