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巴佬異藝錄】三、胡德夫找回本色的命運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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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的經典名曲是《匆匆》和《美麗島》,其實胡德夫絶佳的本色在這兩首歌中聽不到。

稱讚胡德夫的歌聲的文化界名家太多了,余光中,蔣勲,林懷民,王明輝,嚴長壽⋯而贊語呢,「台灣最美麗的聲音 」、「台灣最動人的呼喚」、「台灣唯一的世界級歌手」,「深沉的大風箱」⋯措詞全猛得不同凡響,所以比較起來好些年前我寫胡德夫的文章這樣的開頭「有一種聲音,像山一樣雄偉、海一樣寬闊、微風一樣溫柔、野馬一樣奔放,流水一樣纏綿、悶雷一樣深沉,一種你不相信的,絕無僅有的聲音。」就並不過分了。

那時我多半是在昏頭昏腦才這樣寫的,今天想來,溫柔他當然不如吳楚楚,奔放恐怕也略遜於伍佰,纏綿比不上林生祥,不過雄偉,寛闊,深沉,則真是絶無僅有。假使林生祥的聲音是鄉曲庶民最動人動人的纏綿,那麼,胡德夫則是酋長站在大武山頂為原住民命運狂呼的悲壯深沈,不,不是酋長之聲是台灣僅有的王者之聲。他生在貴族之家;是階級森嚴的排灣族後裔,這似乎因此聲音理當如此雄偉寛濶,但他卻繞了很大很大的圈子才把聲音的這本色找了回來;回來時還加上了原住民族集體的悲劇經驗後聲音更不得不深沈悲壯。

天生貴冑嗎?但那是在被支配的原住民之中;這身分使他在進入支配性的漢民族之中時反而倍感尷尬。他由唱鮑布.迪倫(Bob Dylan)開始令人驚艶,以虛擬的漢人風格自創曲《匆匆》和《楓葉》一舉成名;但鮑布.迪倫有小市民知識份子調調的頹廢中的豁達,無奈中堅定的鋒利,自創曲《匆匆》是漢人風小兒小女的校園情調,他唱時,總使人覺得他有些本色被他自己藏了起來,隱藏在他自由,華麗,多變的即興尤其是動人的鋼琴伴奏之中。

創作《牛背上的小孩》、《太武山美麗的媽媽》,雖然題材回到自己原住民世界,深情地痛苦起來,但調子仍然是漢人的校園風。

直到投身原住民運動,強烈的「流浪在自己土地上」的「陌生人」的自覺,聲音悲憤起來,為海山煤礦慘劇創作《為什麼》,為海外黑名單唱《心肝兒》,創作《最最遙遠的路》,《Standing on my land》,再唱到原住民古曲,即興奔放,歌聲流轉情感飽滿,時而低迴、時而高亢,那種為原住民集體命運呼號的悲壯透過天賦本色的王者之聲奔洩而出。

然而他愈唱出本色也離主流愈遠,___何況他雖然是民歌的開創者,但民歌是知識份子圈的主流音樂,卻仍不是主流大眾商品音樂___後來他甚至自我放逐於音樂之外,真是何等慘烈的命運!

近年他復出,這時髪已全白,歌聲王者風範依稀,有時,像聽奧的主體曲,甚至還更氣派。他終於得了金曲獎。

復出時他有些新歌,<飛魚><雲豹><台北盆地>等,他用了印度的鼓____無疑的這對台灣原住民是新的元素。不斷起起落落的神祕鼓聲中,胡德夫這位當年在街頭呼號的原住民運動領航人,現在成了巫師,樂曲帶領聽者進入了似乎比原住民神話更加遠古的世界。

走過悲愴波濤起伏的一生,開創過校園民歌的高蹈,唱虛擬的漢人婉約(想想吧,大酋長的婉約),原住民的悲壯慘烈,現在,在鼓聲中我們看到他要向深沈,遠古的世界平靜地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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