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想想】薄暮西丘--台灣研究生帶您一窺非洲之角秘境 (五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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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廁所」

話說到一半,蘇萊曼突然想上 「廁所」。這詞的確不合時宜,因為 「上廁所」 是文明世界的產物。多荷羅村並沒有任何衛生設備。如果內急的話,必須到村落最外圍的那間屋子,再走 「扔一塊石頭」 的距離,到乾草叢裡排泄。受之於天,還之予地。這就是非洲。

穆斯林是十分愛乾淨的。縱使沒有衛生紙這種資源,他們還是會盡量找水來清洗。不過,在這種水資源匱乏的地區,人們大多數是以灰或是泥土來 「清理」 臀部。我有時候會很好奇,那些抱著非洲小孩照像的人士,是否知道沾在這些小孩腿上的,並不僅僅是沙塵。

在出發來肯亞之前,好友陳冠廷先生很熱心地贊助一箱肥皂,以幫助民眾杜絕傳染病。到了以後才發現我當時這想法有多天真。這邊連水都沒有了,拿肥皂又有何用? 縱使有水,沖洗過以後還是髒的。最後這些肥皂我只好送到鎮裡的公家機構,聽候發落。[數天後,我看到鎮上的雜貨店開始在高價出售「麗仕香皂」。 ]

「仁慈」的國際援助

其實,蘇萊曼的駱駝市價十分高。他大可和村里的人一起賣掉駱駝,共同集資請 USAID 幫忙建造水源。但是他不願意,畢竟擁有的駱駝和牛羊的數量,是身分的象徵。況且在他的觀念裡,國際組織會提供他們食物,以後也會幫他們建造打水站。只要乖乖地等著就好。

這種情況在非洲相當常見。國際援助往往沒有教導非洲人釣魚,只是一昧的給他們魚吃,甚至給錯魚。小至個人,大至非洲政府也逐漸地衍生出依賴心理,不願投資在基礎建設、培訓、教育等方面。更甚者,當權者往往帶頭貪汙救援物資,使情況惡化,人民更窮。

自從非洲各國相繼獨立五十年來,第一世界國家對非洲援助超過兩兆美金,相當於二十個馬歇爾計畫。而非洲情況不僅沒有改善,反而更加貧窮。撒哈拉沙漠以南諸國,人均實質 GDP 比 1970 年還低,每人每天僅以低於一美元過活。半世紀來,這塊大陸的平均壽命維持在五十歲,毫無增長。史瓦濟蘭甚至只有三十左右,大約同新石器時代。在世人對金援一片高呼的時候,這卻成為壓死非洲的最後一根稻草。

許多政府對金援的使用上,多為消費用途,而非投資。當金援抵達該國後,隨即被少數既得利益群體花費在非貿易品行業 (如服務業、建築等)。在無節制的花費下,國民儲蓄下降,導致銀行無資金周轉投資。在這種消費文化下,無工業基礎的非洲國家,在面對暴增的需求下無法有彈性地供給,進而形成通貨膨脹。

更甚者,大筆資金挹注,使原本國內流通的貨幣匯率大幅提高。假設台灣今天只有一萬台幣在國內流通,而此時突然挹注三千萬美金。持美金者,必得將三千萬美金和一萬台幣進行兌換才可在台灣消費。這將使台幣匯率大幅提升,生產成本提高,打擊出口貿易。

在國際經濟中,能讓發展中國家脫離貧窮、增加外匯存底的出口製造業,就在這種情況下嚴重受創。而當政者往往為了因應通貨膨脹而升息,更使產業發展陷入谷底。這時怎麼辦呢? 便是再索求更多援助。

在國際的仁慈之下,援助已經成為許多政府日常收入之一。由於援助金額龐大,政府在收稅上並無徹底執行。乍聽之下對人民是德政,事實上卻使國家窒礙難行。稅收,是人民和政府之間的契約,人民通過納稅,對政府享有監督的權利。政府所做所為,必須對納稅人負責。

要是以金援代替稅收做為政府收入,國家和人民之間最直接的監督平衡便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政府僅需對援助國或團體而負責。非洲國家在這種情況下,並無發展富裕中產階級的渴望,也無開源節流、產業多元化的遠見。

權力,內戰,各國角力

當政者和其同黨只需填滿自身荷包,沒有必要在政治上與人民共享權力。不過他們動作必須十分迅速,因為金援就像藏寶箱,每個了解其奧妙的都想分一杯羹,誰知道甚麼時候又會有人想發動內戰取而代之呢? 且戰爭甫一爆發,援助金款便可用做對外購買武器最直接的外匯,而援助糧食便是用在箝制敵方人民最好的工具。

筆者不才,跟讀者大致敘述一下五十年來,我們到底都在幫助甚麼樣的人。縱觀非洲歷史,大部分的國家都循著相同的發展模式。最初一定會有一個十分有領導魅力的年輕人,為了尋求獨立而奔走,提倡建立議會(如迦納之恩克魯瑪、肯亞之肯雅塔等等)。在國際壓力下,英、法等宗主國開放殖民地議員參政,並同意投票獨立。

非洲起初前途看似一片光明,但獨立之後,問題便接踵而至。這些領導人隨即廢除他們以前提倡的議會(如馬拉威之班達),因為「民主與非洲國情不符」。隨即而來的便是總統的親人以及部落成員被安插於政府各項要職,貪污腐敗。建設豪華總統府和議員別墅 (如加彭之邦戈),在海外瑞士銀行開戶 。

據世界銀行統計,非洲的財富約有百分之四十在海外。國家導向所謂的「非洲社會主義」,私有、白人經營的企業全都國營化(如辛巴威之穆加比),並任命自家人擔任國營企業主管,掏空國庫。人民從自家被迫遷徙到公社,耕作一些毫無生產力地農田(如坦桑尼亞之尼雷爾)。

由於地方官僚大肆「放衛星」,農民被迫上繳高於產量數倍的糧稅 (如衣索比亞軍政府)。由於不當經營,國內所有企業倒閉,生產停頓,非洲國家在獨立數年後相繼破產。而此時便會有一些年輕的軍人不滿現狀,決定發動兵變以肅清貪腐,並且保證人民「在國家建設完成後,便會將權力交還於民選的政府」(如奈及利亞之軍政府、賴比瑞亞之多伊)。

可惜的是,這些軍人很少將權力下放。改朝換代後,便將前朝遺老以及所屬的部落殺盡,以杜絕後患,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家鄉的心腹。這些軍人往往給自己取一些十分威風的封號,如中非皇帝(中非之博卡薩)、大英帝國的征服者(烏干達之阿敏)、無敵戰士(薩伊之蒙博托),自稱為終身總統的已經算謙虛了 (赤道幾內亞之納軌瑪)。

國家越來愈窮,政治越來越暴力,國家建設完全停擺,傳染病肆虐,饑荒頻生。這些軍人的部下也有樣學樣,用武力推翻總統,並且再血洗一次國家,周而復始。而此時的非洲通常會發現十分珍貴的礦產,如鑽石 (獅子山共和國),銅礦 (贊比亞),石油 (安哥拉、南蘇丹),鈳鉭鐵礦等 (剛果,用以製造 3C 產品)。

國內各方勢力相繼爭奪,爆發內戰、國際戰爭、種族大屠殺,更別提非洲原本文化、部落、宗教之間大大小小的衝突,以及蘇聯-中國的東方集團以及第一世界在這塊土地上的明爭暗鬥。

讀者看到這裡想必已經眼花撩亂。的確,非洲的情況就是這麼複雜,就像一本驚悚小說。差別在於,這小說寫了五十年還沒有結束。在這種環境下,可愛的多荷羅村民,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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