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餐》:電影詩人畢贛的現實爆破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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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喜愛電影作為一種藝術的觀眾,勢必不容錯過來自中國貴州的凱里小子畢贛拍攝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路邊野餐》(KAILI BLUES)。若真要說它是劇情長片呢?嚴格說來,好像又不太算。畢竟它的劇情(真實)需要觀眾的參與,方能完整觀影經驗的意義。這對於觀眾而言,自然有些挑戰。嚴格說來,畢贛比較像是用電影寫詩,寫一種甚至是前人所未曾寫過的電影詩篇。

長鏡頭作為一種「現實主義」

具有苗族血統,年僅二十六歲的畢贛,用他的電影宣告凱里小子畢贛的誕生,宛若當年來自山西的汾陽小子賈樟柯用《小武》(1998)的寫實風格,說服了許多觀眾。只不過這次,畢贛選用不同的電影形式,搭配他想要訴說的寫實內容──他證明了:寫實主義電影可以抵達多麼詩意的境地與餘韻。《路邊野餐》在形式與內容的緊密連結,基本上,來自於那顆長達四十二分鐘的長鏡頭,它不像是《鳥人》(2014)那般炫技、又看似完美的一鏡到底,相反地,正因它有破綻的斷點、有不完美的粗糙顆粒,方顯現出它的珍貴之處。

簡言之,因為這顆長鏡頭,讓前段看似零散的影片段落完整化,於是,觀眾有了具體詮釋的脈絡空間。或許,我們可以將《路邊野餐》的影片前段,視為散落在各處的角色,而後段的長鏡頭,正是使觀眾凝聚或拾取前段看似散落的各角色,擺放回原來的時空位置與應有的表意功能。也就是說,長鏡頭不是炫技,不是「為藝術而藝術」,而是推動電影敘事的重要行動,更是為內容而形式,嶄新的現實詩學電影。

另外,畢贛自己寫的詩句,具體落實成為電影敘事的接合點。例如,他的詩:「沒有了音樂就退化耳朵╱沒有了戒律就滅掉燭火╱像回到誤解照相術的年代╱你攝取我的靈魂╱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詩句中的否定性,闡述出耳朵、燭火、語言、活著需要什麼?就好像說明了《路邊野餐》需要的元素是:音樂(苗族的蘆笙)、戒律(詩歌或者一部《金剛經》?)、剃刀(剪輯技藝的留白)、心臟(電影同好者的血脈跳動)。

屬於台灣的電影小子在哪?

誠如巴贊(Bazin)所言:「藝術中的『現實主義』無不首先具有深刻的『審美性』。」我們不偏重討論《路邊野餐》審美性,更重要的是:深刻。台灣電影從業人員經常抱怨的諸多問題,畢贛一個也沒少。但為什麼畢贛能?我們不能?身為金馬執委會的執行長聞天祥語帶嚴厲地暗示,《路邊野餐》已然成為台灣電影現形錄與照妖鏡。於此同時,我們也須注意到,千里馬實際需要伯樂的挹注。畢贛若不是有大學老師丁建國的資金援助,恐怕畢贛已經去當真正的爆破員了。換言之,千里馬如果沒有伯樂的慧眼,那麼,千里馬只能變成跛腳馬。

昔日有汾陽小子賈樟柯,今日有凱里小子畢贛,但是,令人焦慮的是,我們不曉得屬於明日的台灣電影小子在哪?而屬於台灣的伯樂又在哪?這恐怕不是像科技部一樣,搞個什麼「千里馬計劃」就想解決的問題,更不是服用「類型電影」、「編劇人才培訓班」、「台北電影學院」這般治標不治本的特效偏方。與其如此這般,不如先從如何改善藝術電影的映演院線環境,讓屬於真正的「深刻」電影,有更多一點呼吸的空間(那怕只是一點也好),讓電影藝術不再只是特定區域才能享有的觀影特權,而其他地區的觀眾,只能望片名興嘆,或是透過其他方式觀賞該片吧。

 

(目前《路邊野餐》僅有台北、桃園、台中、高雄有戲院上映。此外,再說句題外話,中國導演賈樟柯目前在家鄉的山西汾陽,準備興建賈樟柯藝術中心,其中包含:當代藝術展覽、公共圖書館、視聽圖書館和種子影院、種子劇場,預計於二〇一七年十月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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