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的是,面對自己──我看《謊言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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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史上最殘酷的暴行,是輕易地否認與遺忘。──《謊言迷宮》

當我們說著轉型正義時,很容易就想起德國,想起像墓區般的柏林猶太受難紀念區,和一如密閉囚室的柏林猶太博物館,充滿著肅穆,以及逼人的窒息感。對於首次造訪柏林的人來說,你不由得對這樣的自省舉措,肅然起敬,因為揭人之惡是相對容易的,難的是面對自己的錯誤。然而,這ㄧ切是如何開始?德國人是在甚麼時候決定面對自己的過去和罪行,以具體行動向受難者懺悔?可以肯定的,決不是從戰敗後投降開始。

電影《謊言迷宮》(Labyrinth of Lies)就在敘述這段緣起,看過不少納粹集中營的故事,也看過為納粹執行人體實驗的門格勒醫生故事,但是,直溯轉型正義源頭,除了美國導演斯利坦‧克雷默執導的《紐倫堡大審》外,幾乎少有聽聞,雖有《帝國大審判》,說的則是1933年的白玫瑰運動,這部由德國人角度拍的電影,可說意義深遠。很多人都知道「紐倫堡大審」這場世紀大審判,從1945年到1949年,來自美英蘇法的法官在德國紐倫堡會審,對犯下滔天罪行的納粹戰犯以及相關組織,進行12次的公開大審判,寫下世紀記錄。但審判之後,納粹的罪惡完全清洗了嗎?還有什麼世人不知的罪行和共犯?

二戰後的德國社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好像再也沒有納粹;而現實生活裡,則完全抹除了曾有的悲劇事件,老一輩人不提起過去,而年輕一代,則不知過去,這種短暫合諧的假相,就像在薄冰上行走,一不小心就會碎裂滅頂。電影就從這個脆弱的糖衣切入,以一個劫後餘生的藝術家,一次路過一間小學,驚見過去在奧斯威辛擔任近衛隊隊員的人,戰後竟化身為小學老師,從事春風化雨的工作說起⋯⋯。

今日,幾乎人人都可輕易說出「轉型正義」這個語詞,但其實,從來都不容易。電影就在揭示這個過程,透過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年輕檢察官,一步一步逼近歷史的真相,但也一次次遇到更多的阻力,最後還在龐大的資料和巨大的悲劇中迷亂起來,找不出真正要追溯的源頭。過程裡最大的挑戰是,即使希特勒死了,但納粹就消失了嗎?在一個龐大的國家機器中,難道沒有納粹勢力的殘餘?劫後餘生的人,因為太過恐懼和傷痛,不願提起過去,歷史的教科書中,更無隻字片語的記載,正義深鎖在檔案室中。年輕世代沒有人知道位在波蘭的奧茲威辛集中營,是600萬猶太人的焚場,大多數歷經戰火的人,想忘了自己曾目睹或參與的罪行,就像電影中說的︰酒酣耳熱、裙襬飛揚,這個國家只想糖衣粉飾,卻不想知道什麼是真相。正因為不知將面對的真相是什麼,熱血的檢察官第一次進到龐大的納粹檔案室中,他震懾住了,他該從何開始?他可以理出什麼?而他得到的忠告僅是︰這是個迷宮,可別在裡頭迷失了。

德國司法史上最大的審判,「奧斯威辛大審判」於1963年展開,歷經20個月的審判,終於定審,在審判之前,還經歷了五年的蒐證調查,如果不是一個有正義感的檢察官,在一個要還歷史公道的總檢察長的全力支持,這個令人髮指的種族集體殺戮罪行,不會為世人所知,也不會有後來成為範式的轉型正義。換句話說,如果司法系統正屬於這個罪行的共犯結構,轉型正義則無從彰顯。

電影以平鋪直敘的方式,娓娓道來,重點除了在追尋歷史的真相,也在顯現人性的脆弱和掙扎,即使是促成這個歷史翻轉的檢察官,他的父親也曾是納粹的一員,沒有人是完全清白的,這正是轉型正義中最糾結難解的部份,也是困難之處,卻也正是電影最引人反省之處︰如何面對自己的罪惡?

這部電影在這個時間點上在台灣推出,相信會讓觀影者有更深的共鳴,國別族群的差異,在人性的面前,完全泯除了界線,只有真誠面對歷史的錯誤,才有真正和解的可能,繼續往前走。德國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即便如此,還是很難完全做到的,拍這部電影的導演朱利歐里加雷利,是義大利裔的德國公民,而這部電影在德國以外的廻響,更勝德國,真是耐人尋味。不管如何,對於台灣來說,都值得參照,而轉型正義,還有一段路要走。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