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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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由南往北的方向看著北門。這座建於清朝光緒年間,仍維持著當初建成原貌的古城門,正式名稱是承恩門,建築的風格是閩南式,一座封閉型的碉堡。雖是台北最古老的城門,也被列為國定一級古蹟,在現存的城門群中,其實也是最不顯眼的一座。

我想不透它是如何躲過二戰,以及戰後被拆除重建的命運?而偏偏歷經戰火而倖存的它,卻又被後來興建的高架橋及引道包裹環繞。一座城門象徵著的莊嚴重鎮,蕩然無存。雖然幾年前拆掉了一段通向延平南路的引道,終於顯露出完整的古城面貌,但還是覺得匪夷所思,好像城門是一種多餘的存在。

我突然想起電影《戰馬》的本事,一匹神駒因戰爭緣故,被徵召至部隊服役,在戰爭中受傷,差點遭部伍擊斃,幸好也同時服役的主人在最後關頭出現,對行刑者詳細描述這批戰馬的神駿,醫官將信將疑地洗去戰馬身上的污泥,露出了雪白的腳踝,然後又拭去眉心的髒污,露出了白色心型的印記,讓眾人驚艷……。

不知為何有不相干的聯想,我想說的其實是秋扇見捐。不同時期的建物,各有其不同的時代意義,北門這座古城門,一度被各種宣傳標語遮掩,或是高調宣揚反共精神,或是節慶熱烈氣氛的妝點,成了一個廣告平台,完全不見本來面目,和那匹沾滿污泥的戰馬,遭遇相同。

如果你從延平南路往北方望去,你會看到道路盡處完整的城門,城門就像個關卡或路障,矗立通衢之上,穿過城門,就是以前的城外了。城門成了一個重要的隘口,而這個隘口僅容許官員進出。一百多年前的台北城,真正的行政中心,就在這四方城門之中。日治時期,為了城市發展,拆除了城牆部份,僅保留了城門,直到二戰後。不過,倖存的城門後來卻改了形式重建,嚴格來說,已不是古蹟,只是上一個世紀的舊建物。只有北門始終維持著原始的面貌。它得以倖存是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嗎?因為再過去,就是淡水河了,城市的邊陲地帶,與都市越來越向東發展的方向背離,而與城市本身的連結也較少。倖存是因為遺忘,我想。

我為它惋惜,它為何不能像凱旋門一樣,成了一個地標,一個遊客必訪的景點?可能是它不在中軸線上,也不居置高點,幾乎不會再有人經過。一直到今天,北門都還是不容易抵達的地方,就連平民大眾也很難路過,雖然它就在台北車站附近,臨中華路的起點。如果想走近它,必須穿越斑馬線,在城牆下小小的綠地休憩,稍微興起一點古往今來的懷想,瞻仰一下,然後,很快地離去,無法待得太久,因為頭頂上就是忠孝橋川流不息的車陣和喧囂,以及伴隨著川流而來的擾人震動。離開這裡,又必須再一次快速地穿過車道,越過馬路,往當年的城外,現在的大稻埕方向走去。

 

這其實也是一條「草嶺古道」,只是你不會感覺到。柏油和斑馬線塗掉了所有歷史的軌跡。不是太多人會注意到北門,除非你剛好要到西門町,或是到博愛路買相機,你才會偶爾注意到它,城門是不具現實意義的。我對這區不算陌生,記得國中時,在北門附近,忠孝西路上的舊樓房中曾有一家書城,書城的原建物還在,卻早已荒廢,騎樓裡如今是遊民的憩地,但書局的名稱,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有時路過,目光會透過城門去看穿過去的城外街景,好像那是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世界。對過城門的那條塔城街,通往迪化街,一個曾經繁華鼎盛的所在,然後,一段路後,又沉寂了。我以為城門有一種時空隔絕的魔力,穿過去就是另一個世界,像是一個武陵人無意間闖入的桃花源,或者是電影《失去的地平線》裡的香格里拉,離開了山洞,久居世外桃源的人,會急速老化,時間的魔法。

與時間相對照的北門古城,理應加深這座城市的歷史感,我在過去的城門下來回走動,嘗試著要感覺它的關防意義,卻感受不到,終究只是座古城門而已。清朝的官員在淡水河邊下了船,從這個城門進城,後來,日本人的軍隊也來了,也從這個城門進城,那麼,國民政府的軍隊從哪裡進城呢?我很好奇。

我還是很高興地看到北門的保留,即使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存在,這座城門經歷比我們還要多的時代浪潮,一直到現在都還提醒著我們城市的南北座標,出了城,就是城的北方。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