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媒體悲歌:無梗寸步難行 點閱決定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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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篇文章後,我毫不懷疑自己會和無數記者一樣,開始擔心究竟多少人會看這篇文章──是幾百還是幾千?抑或數萬?我也必須很努力的告訴自己,如果點閱數只有幾百,不代表人生就是黑白,不代表你「枉而為人」。這,是一場艱難的人性戰爭。

目前台灣記者的價值,有很大一部份建立在點閱數上。公司與老闆要求他們這麼想,市場機制似乎也要他們這麼想,久而久之,這個觀念不是被內化為記者的一部份,就是被很勉強的接受;包括接受一名記者每個月要背多少點閱數quota的公司要求。

這種現象,或許可以解釋為全球媒體依然找不到理想模式應對網路時代和新科技的產物,也可以視為網路普及之後的自然發展,因為點閱數的重要性已逐漸取代發行量和銷量。因此,「有人看的新聞才有價值」,甚至可能有人認為,有人看的新聞「才是好新聞」。以前曾有報社長官就認為,只要電視台跟進,就是好新聞──不管我們是不是胡爛得太超過。

長時間下來,媒體人愈來愈像藝人,因為沒人看就失去存在的價值,所以即使「壞名聲也是名聲」(Bad publicity is publicity),他們也很了解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的角度和什麼樣的寫法會有點閱率,而什麼不會有。我想起前陣子和想想論壇駐韓作者楊虔豪聊起他的文章〈【首爾想想】 韓國有線電視新聞「台灣化」〉,我們開玩笑的說,標題應該改成〈驚!韓國電視新聞變「台」了〉,保證點閱加倍。

其實台灣現在的新聞處理有點像選舉,無論候選人作什麼、說什麼,最終總要拿到選民的票才是真的。要拿到選民的票,可以求、可以跪、可以借,也可以騙,選票進箱之後,我們下次選前再見面。

為了爭取眼球,就有了「梗」這個名詞。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來,「梗」這個字究竟是進入新聞界的,但它來了之後就不曾離開。梗是吸引讀者進門的紅毯,和兩岸關係一樣,我很難定義它是什麼,但絕對能夠告訴你它不是什麼:它不會是國、民兩黨對長照法的主張差別──誰看?也不會是洛興雅人為什麼成為難民又為什麼被推進海裡──誰在乎?而應該是A立委罵B部長白痴,或是哪個市場又出現六塊肌的野生帥哥。

所以,它當然不會是侯孝賢的《聶隱娘》為什麼被坎城影展評審視為武俠片的極緻──誰懂?──而是舒淇有沒有說她是哪一國人。它當然不會是花一年時間追蹤毒品在台灣校園裡已汜濫到什麼程度──一年?神經病!而是某名人今天在口袋裡發現200塊──Control-V加Control-C加發稿上網只要一分鐘。

同樣的,身為前媒體人,我也受過了專業的「梗訓練」。有一次在立法院某委員會發生了一件有點扯的鳥事,某記者說「我們家應該不會想要這個吧」,我說:「錯,會要,而且你大概要XXOO這樣寫」。孰不料,五分鐘後該媒體長官真的打電話來要稿子,而且角度完全命中。該記者同業事後對我有點佩服,我反倒覺得辛酸,終究,自己也被「梗化」到這種程度了,或許該離開了。

梗這件事並不是錯,任何一個有過新聞實務的人都會被要求思考,這則新聞和讀者的「關連性」(relevancy)為何?為什麼他必須讀這則新聞?記者又該提供什麼樣的資訊?但是在台灣,梗並不等於關連性,而可能是肉體、屍體或笑話,所以號稱泱泱大報者,絲毫未曾發覺他們已經和內容農場愈來愈接近。

沒有人能否認,現在台灣媒體是一片殘酷的紅海戰場。每個人也都知道,記者的地位已被貶低到什麼樣的程度。但是在一次又一次「和新聞有關的新聞事件」之後,我們卻只見到媒體不停的為自己找理由,不是筆誤、太累,就是「我也不想這麼作,但我總需要一份工作」,在那之後,沒有任何事會改變,沒有任何媒體願意冒「和別人不同」的風險,去作那些他們本來就知道該作的事。

最後,媒體也慣於玩「有什麼樣的讀者口味,就會有什麼樣的媒體」這種「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遊戲。我很懷疑,現在的狀況還能繼續多久,畢竟Yahoo和美聯社已經開始用機器人撰寫體育和財經的稿子,而美國的國家公共電台(NPR),最近才派記者和機器人比賽寫稿的速度和品質。

台灣媒體依然扮演著傳遞訊息的角色,但是已經全面崩壞。有時我會偏執的認為,或許台灣媒體應該在一夜之間全倒光,才會有全新的明天。很有趣的是,媒體極愛描述台灣的部隊不知為何而戰,雖然他們也已經忘記自己為何而戰。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