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侯孝賢:一位作者,應專注於他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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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恭喜侯導,獲得第六十八屆坎城影展的最佳導演獎,電影人至高的榮耀。繼2000 年楊德昌導演的《一一》,十五年後台灣侯導再奪此獎,最早有日本導演大島渚《愛的亡靈》、香港王家衛導演《春光乍現》、南韓電影教父林權澤的《醉畫仙》、菲律賓導演曼多薩的《男孩看見血地獄》,這是亞洲國家第六度獲得此獎。

法媒早在試映會後,以多篇深入影評向這位台灣的電影大師致敬。例如:5月22日《解放報》頭版放入三分之二的特寫劇照,標題寫著:「侯孝賢《聶隱娘》,我們的金棕櫚獎。」三頁加上大跨頁,這在法報紙編排上是特例,台灣因一位執著專注於藝術創作的電影人而受到國際注目,台灣國內的媒體在影展期間報導了什麼?

我們先來參考別人的報紙在影展期間寫些什麼?代表自由左派的《解放報》由影評人迪狄耶‧裴宏所寫的一篇文章,他試以《繪畫》形容這部傑作,影評美得令人觸動,裴宏寫的第二段是《關於繪畫》的比擬,他這樣撰寫:

「電影一播映,影迷在朱墨金絲雄偉的屏風前,眼界瞬息被層層打開,一餉,我們進入一方神秘之中。我們像是文藝復興的統治者羅宏與戈希莫‧德‧麥迪西斯在初次瞥見畫家保羅•烏切洛的那幅作品《聖羅馬諾之戰》,他們的感覺應是如我這般驚奇⋯⋯。我們可以看到侯導的畫面混雜了幾何狂野、對色彩敏銳、對細節逼近完美的堅持,在那些許許多多沉浸凝結的光影底下,無論是出自十五世紀佛羅倫斯藝術家的畫筆,或是一位當代台灣天才所拍攝出來的影像,侯孝賢已在他生涯中累積近二十載的藝術傑作。」

文中除了對《聶隱娘》的圖文報導,並特別解說古唐九世紀的歷史細節:「到底《聶隱娘》想讓唐代盛世復活的是什麼?西元618年至907年是文化史上的輝煌年代。首都長安是一處知識經濟的十字交界,那還有熙來往攘的藝術家、阿拉伯、波斯、印度、土耳其、維吾爾族的旅人。」影評人在文末甚至開玩笑地「威脅」評審,「假設《聶隱娘》沒得獎,說清楚點,它若是沒得到金棕櫚獎,我們將火炷刀劍出鞘,而評審們就準備尋找逃生出口,等著瞧吧。」不過,這當然只是「法式幽默」的一撇伏筆。

反觀,我們台灣的媒體呢?

坎城影展今年在台灣莫名其妙爭吵的沸沸騰騰,某些媒體仍舊走「女星走光」或穿戴哪家名牌珠寶的「奢華」報導,不禁質問電台報社何必花大錢送記者出國「現場」報導,這些小道消息其實網路就輕易可得,不是說不能報導花邊消息讓人輕鬆一下,只是見到記者穿著美麗禮服現場連線,卻剪出一些與電影藝術幾無相關的內容,例如:「侯導說他這樣拍片是很『奢侈』的⋯⋯」,或舒淇說「拍到很累很想跟侯導『翻臉』」,甚至記者或編輯自己移花接木的新聞。似乎完全忘記一件事,影展最根本的事就是「電影」這個藝術本身。

走紅毯之前《聶隱娘》那場記者會,其實有許多令人感動的電影人對話,我想嚐試為台灣人還原一些真相。某台記者提問:「看完這部電影以後,許多人說非常『侯孝賢』。在美學上是登峰造極,在故事上依舊是霧裡看花。我想請問侯導兩者之間您是如何取捨?」

侯導回答:「我想說的一句話是:當你在創作的時候,觀眾是不在的。你要是一直想著觀眾那是另一種的東西,另一種的電影。這是沒辦法的,你要走哪條路,其實是個人決定的。但大部分的人都會遇到這個問題,他假使不走觀眾的路,他的電影會越來越窄⋯⋯個人的抉擇來自於你的成長過程,⋯⋯像我這樣拍片是很奢侈的,⋯⋯就算不賺錢,我還是會想這樣子拍。總之,它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挑戰』。現在電影老以好萊塢形式拍,⋯⋯ 不像二十年前台灣有新電影,法國新浪潮電影,你們難道只希望這樣嗎?」

可惜的是,外媒比國內報導更仔細深刻評論,另外舒淇在會中被問到「《聶隱娘》這片是否以『女性』的角度來敘事?」安靜思索後,她說:「其實我認為侯導是一個很細膩的人、細緻的人。就我跟他合作三次的經驗,他不是只從『男人』或『女人』的角度來拍,他甚至可以一張『桌子』的角度來看,他所注重的畫面除了人物以外,還有火、燈、水、雲、風、樹...甚至於到空氣中的流動⋯⋯所以,這對於演員來説是非常有難度的。」於是,主持人發出對舒淇的一聲讚嘆:「舒淇小姐不僅僅是美麗出色的女演員,原來也是很棒的影評人。」

最後,想分享這段侯導的真心話,他認為:「一位作者,應該專注於他的創作。」盼台灣的電影人,或世界上正在創作的人都應向已屆從心之年的電影大師學習,學習這一份專注、感動自己與真實震懾的一些人、一些物事,其實不必虛偽、媚俗、譁眾取寵,那只能是最真的心、最美的光影,它們其實與思戀的愛情一樣,亮晃晃的, 只能從心,那個軟弱的地方,謐謐地開始,若可能,堅持一輩子。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