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民主不是只有少數服從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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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前行政院長陳冲在僑務委員會演講中提到他最愛的「轉轍器」故事,並用這個故事來質疑三月太陽花學運「真的是代表多數嗎?」。陳冲質疑,配合這些人的行為,是否才是讓其他「真正的多數人」陷入危險?

他的故事是:12個小孩在鐵軌上嬉戲,旁邊另一條廢棄鐵道上也有一個孩子,忽然一列載滿乘客的火車駛來,你是否要扳動轉轍器,為了12個不守規矩的孩子的生命,犧牲另一個守法孩子?他又說,12個孩子真能算多數嗎?「特定場景的多數代表真正的多數嗎?」言下之意,三月學運一時沸騰的民意,並不見得能代表「沈默的大多數」。

無獨有偶,在同一天紐約時報發表對香港特首梁振英的專訪。梁振英在訪問中對「廣泛代表性」提出解釋,根據紐時的形容,梁表示「由公開選舉取得最多票數選出他的繼任人是不可接受的,因為這樣會導致較窮的市民成為主導政治的聲音。」

梁振英是這麼說的:「你去看『廣泛代表性』的意思,這不是以數字來衡量說,你要盡量照顧香港各階層。如果這完全是數字遊戲,由多數人決定,你一定會爭取月入低於1800美元那半數香港人的支持。這樣,你最後的政治政策,亦會傾斜到這部份人。」

梁明顯透露出菁英領導、菁英政治的思維,而且以選舉委員會的「廣泛代表性」偷渡民主概念,在這樣的一套概念下,底層的人被認為不夠資格決定國家政策,堅持以少數領導多數的正當性,論點不值一提。

至於陳冲引用的故事,其實是哲學界中知名的「電車問題(trolley problem)」,於1967年由哲學家Philippa Foot首先提出,它是個屬於倫理學範疇的議題。原本的問題是5個小孩對一個小孩,後來又被延伸出許多不同的問題版本;最近,以論述正義知名的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Michael Sandel也曾在演講中提及。

依循此邏輯,也有人提出另一個「炸彈問題(ticking time bomb scenario)」,假設抓到一個策劃炸彈攻擊的恐怖份子,炸彈爆炸已在倒數計時,此時你是否考慮以酷刑逼供,以解救千百個無辜生命?

以上這些案例,都在論述「多數、少數與正義」,而且討論了半天,各有立場和理由,不會有終極版的正確解答。畢竟,期待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倫理觀和正義標準,原就是不可能的事。退一步說,連期待達成某一程度的共識和默契,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仔細思考,我們會發現,多數與少數之間的辯證與掙扎,始終不停出現在今日台灣的日常生活中,它出現在立法院政黨之間,也出現在各式各樣的土地徵收、開發和都更案中。大家都在問著,誰是多數、誰是少數、誰才代表正義,為什麼少數人能夠無視於「多數服從少數」的民主原則,破壞多數人的利益。

我們也經常討論「比例原則」,大致上來說,也就是言論與行為,必須以它占總數多寡與程度輕重的方式呈現。換句話說,還是回到多數與少數的概念上。這時我就會想到,如果以多數少數論,支持率已經低到5%以下的「統一論」,如何能夠占據這麼大的言論版面,將統一列入黨綱的政黨,又如何能夠占據如此主宰性的發言位置,甚至執政,而「大多數」的不支持統一論者卻能對這種反常現象悶聲不吭,反而投票給它?

但是,如果我們聚焦在陳冲和梁振英所談論的,也就是太陽花學運和港人要求真普選的占中,我相信,我們在針對民主的討論之中,不但經常誤用民主的定義,也總是漏了對「自由」的相對討論。

美國開國元勳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曾說:「民主是兩隻狼和一隻羊投票決定午餐吃什麼,而自由就是一隻武裝的羊反對這次投票 (Democracy is two wolves and a lamb voting for what to have for lunch. Liberty is a well-armed lamb contesting the vote.)」要注意的是,他所使用的是liberty這個字,而非freedom。

有關freedom和liberty的差異,儘管極其細微,在美國卻有一卡車各自不同的定義,台灣人則不熱衷討論這個。但簡單的說,我比較相信這個:freedom是你有權力不受限制和壓迫的行動或發表言論,而liberty則是你有權在不受「他人」干擾之下去執行上述那些行為或言論。有這樣一個說法,freedom比較趨近於定義你和國家的關係,liberty則再加上你和群體之間的關係。

所以,讓我們回到多數與少數的討論。在liberty的概念下,少數服從多數絕對是台灣對民主概念最大的錯誤認知。有人曾舉出一個很好的例子,有ABCDE五個人,ABCD想游泳,E想打球,謬誤的民主,會認為E應服從多數,五個人一起去游泳。更恰當的民主應該是,ABCD照常去游泳,然後再找另一個人來陪E打球,因為未來說不定他們也會成為唯一一個想打球的人。

傾聽、溝通與尊重,往往成為被大家遺忘的民主要素,千萬不要忘了,51%是多數,80%也是多數,終日爭論誰是多數、誰是少數,誰才比較具有代表性,而忽略民主自由體制的真正精髓,才是台灣今日困局的根本原因。

陳冲與其三不五時拿轉轍器故事出來模糊重點,不如去想想另一個「trolley problem」:為什麼關廠工人要去臥軌?梁振英或許也該想想,為什麼這些抗議港人要成為武裝的羊呢?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