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台灣文學系所:沒有民族主義花園的文化園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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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台灣文學館正門。圖片來源:維基圖庫
 
接續前文,在台灣的文化與教育層面:
 
1.沒有克服中文系再生產結構的「本土化」
 
2.沒有連結到人民大眾的「本土化」
 
這兩個重要因素,其實共同了造就十年後台灣文學系所必然的困境:台灣文學系所的文學青年,因此缺乏適當的「社會定位」。
 
他們被養成的技能與專業,既不被國家機器所需要、也不曾連結於社會大眾。也許正是因此,許多在招生上感到壓力的私立學校,就只能將「台文系所畢業生」千方百計地送入以「產業」為名的市場叢林。這就是為什麼,許多私立台文系所,為了證明自身的「前途」(其實就是就業的保證),並且最終選擇了將文學系所「技職化」的道路。例如,免費的大眾傳播學分作為第二主修、或是大量的出版或新聞實習課程,將私立台文系所在學學生送入業界,成為同時繳納學費又領不到薪資的、被學校和企業雙重剝削的廉價勞動力。
 
與此同時,奇怪的是,國立大學的台文系所,卻不願意屈服於就業的壓力:相較於私校大量的「文創產業、行銷管理、編輯採訪」等等就業取向的課程開設,國立名校的台文系所,仍舊是各種高深的諸如「後殖民理論、文化研究、精神分析」等等學術本位課程。這裡自然並不是要批評學術課程的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認為私校對於就業問題的敏感出了差錯。
 
然而,私立與國立大學的這種「產業分工」,恐怕仍是反映出了文學學術的階級性──優秀大學培養「學術人才」;而三流私立大學則是訓練送入產業界的「技術人員」。在我們的教育制度裡,何種社經地位群體更容易進入一流國立大學,恐怕是不辯自明的。而這種名校與私立、學術與產業的「分工」,真要說穿,仍舊是一種鮮明的階級複製結果。
 
話再說回頭,儘管對於「台文畢業生」而言,顯然首要的問題在於就業結構與自身專業的社會角色,然而,我們能看到,對於去年今年所謂的「台灣文學大會師」的主事者而言,「台文系所」的危機顯然只是某種「宣傳」、「廣告」、「招生」的問題,而不是深深植根於,文化民族主義在策略面上、在生產機制上的偏差。說起來,期望有理想的文學青年,將來能在無以維生的經濟條件裡創造民族文化,那似乎是學院象牙塔中最為天真的殘酷了。
 
但是教授們對於象牙塔外的這種「天真」,或許多少反映了,主流的台文學術界,並沒有真正關注他們自己的子弟,也就是那些沒有要從事高等教育與學術研究的一般畢業生,未來所要面臨的生計問題。相比之下,私校台文所在招生與系所存續的壓力下,顯然更具現實感與病識感,只是,可能藥方還要再做斟酌──期望台灣文學能在資本主義遊戲裡賺錢發財,那恐怕是文化民族主義的本末倒置,假如台灣文學系僅僅是某種半吊子的傳播行銷系所,那為什麼這些年輕人不直接進入管理學院或是新聞學院就好?
 
台灣文學系所的未來,是一個艱難的問題,這樣的短文自然無從指出捷徑。然而,文學與文化,如同教育,它們都不應該只是一種替產業賺錢的商品,也不應該只是一種純然「謀生」的工具──這並不是說台文系所學生的「出路」問題不重要,相反的,正是因為,對於我們深切期望的、那個健康堅實的未來民族國家來說,「養活」民族文化的基層工作者,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們才不該坐視台文系一般畢業生正在面臨的就業問題。如果對於本土文化有熱忱的青年,在體制內外無以維生、如果本土文學系所只是出版界新聞界的後備勞動力軍團,而沒有自身獨立的價值,那麼,我們這個還未完全成形的「台灣民族」,要從那裡獲得民族主義的文化和語言上的催化劑?要依賴誰,在普遍人民的心中,去栽種關於共同體的記憶或是彼此聯繫的紐帶?也許,我們的台文學界,應該自覺地更加關心自己的子弟兵們,在就業環境與教育職位中的邊緣化現狀;而政府的文化與教育部門,也應該深刻思考本土「文化」的真正根基,而非動輒以「文創產業」的夢境來掩蓋「文化」所需要的制度性、非功利的支持。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