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民主信心正在走回頭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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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登輝的「寧靜革命」以來,台灣和台灣人民就以它的民主自由自豪。時至今日,多數調查都發現,面對不帶善意的崛起中國,台灣人最不願放棄的,就是民主與自由。尤有甚者,這一年來台灣社運學運勃興,我們之中有不少人為台灣的社會政治運動形式和抗爭精神得以「輸出港澳」感到欣慰。

現在這一代的台灣年輕人,特別是在解嚴之後出生的人們,自小在民主自由的土壤上成長,他們很可能是史上最為liberal的一個世代。雖然沒有數字可以佐證,但舉凡言論自由、多元成家、同志等等議題,在校園中的支持度似乎都相當高。

有人說,太陽花學運之所以發生,背後因素正因為公開透明民主程序的DNA,已經深植在他們心中。血液中的民主DNA,讓學生們攻占立法院,進逼行政院,只為捍衛現有生活和價值。

然而,實況真是如此嗎?近來出現的幾椿新聞,不由得不令人迷惑起來。

五月初,「我是中壢人」的臉書粉絲頁進行一項民調,詢問網友是否支持恢復戒嚴,大約有5成5的網友支持。臉書上的調查,科學性自然不足,但55%的結果還是相當驚駭。畢竟,支持戒嚴的支持度在我心中原本是該趨近於零的。

另外,中山大學社會系葉高華發表的「搖搖欲墜的臺灣民主?」一文中,引用2010年的台灣社會變遷調查數據進行分析,有關民主體制的調查結果也超乎想像。

「不管什麼情形下,民主政治都是最好的體制」、「某些狀況下,獨裁比民主政治好」、「什麼政治體制都一樣」三選項,分別獲得52.7%、22.7%、24.6%的支持率。但是「民主一定是最好制度」的支持度,很奇怪的和年齡分佈成反比,也就是60歲以上最高(64.6%),18-29歲最低(41%)。整體看來,40歲以下者有一半以上不認為民主是最佳制度。

相反的,「某些情況下獨裁比民主好」的支持度,則是隨著年齡遞減,18-29歲支持度達34.7%,60歲以上者僅10.6%。

自2000年到2005,再到2010年的長期追蹤發現,自2000年之後,對民主制度是最佳制度的信心正在逐年下降,對獨裁有時比較好的支持度則是逐年上升。似乎只能推測,年長者經歷戒嚴時代,瞭解戒嚴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對民主體制有毫無保留的支持。

另一方面,在「法官審判重大治安案件時是否應受行政機關意見」這項問題中,18-29歲族群中有56.3%贊成,在各年齡族群中亦為最高,似乎也暗示著他們可以接受擴張的行政權。

前兩天,輔大學生以抗議方式要求校方移除蔣介石銅像,和教官發生衝突。電視新聞訪問中,有學生表示,反正就是紀念性質,「就讓它在那裡,沒關係」。類似想法,在校園抗爭事件中已非第一次出現。台北捷運殺人案發生後,社會各階層對「嚴刑峻法」的容忍度,似乎也陡然升高。

似乎,某些人對於蔣介石銅像這個符號代表的意義,對於嚴刑峻法、國家以維護社會秩序為由而擴張權力剝奪人權的警覺性,不是渾然不覺,就是沒那麼在意。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一個世代能同時兼具年輕人與生俱來的基進因子和一向最常在中產階級身上發現的反動意識?讓他們能夠完成連先前對抗威權政府世代都無法完成的攻占立法院,卻又異常在乎抗議現場的秩序、垃圾。讓他們無法忍受封網、因為一則臉書留言就移送偵辦等等侵害言論自由的作為,卻又願意忍受為「維護社會秩序」而趨近警察國家的舉措?

對各種年齡階層的人們,這都是一幅混亂的民主圖象。

正如同現在年輕人無法想像沒有網路、沒有手機的時代,他們大概也不太容易理解沒有民主的戒嚴時代是什麼樣子。我寧願相信這並非出於深沈思考過後的自發思維,而純粹是歷史的斷裂感使他們不夠理解過去。

於是我們知道,上一個世代作得不夠的,還不只是嬰兒潮世代剝奪了下兩個世代的經濟大權、破壞環境讓後人來收拾、坐看社會正義被破壞而若無其事,還包括我們沒能將這塊土地的苦痛歷史和未來想望,在餐桌邊,在前的床邊,在公園,在學校,在清晨的陽光中,在大雨的夜,裡,清晰而有耐心的傳達給他們。

要確保民主信心不走回頭路,只有我們把它也視為自己無可避免的責任才行,否則,輕易的責備年輕人不識民主,恐怕會變得和責怪他們「不認真才會領22K」一樣可笑。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