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之後」—跨世代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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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大學又鬧得沸沸揚揚了。

幾周前,成大校方在網路上舉辦投票,爲成大廣場命名,投票以最高票勝出為定案。最後,「南榕廣場」以971票高票獲得公眾青睞。原以為成大將是繼台北市命名「自由巷」後,第二個以紀念「鄭南榕」先生命名的公共場域,然而,在一片看好下,校方無預警出手,以校規規定「命名要經由主管會報與校務會議通過」為由,阻斷這次命名美事。

看到成大校方的粗糙決策,以及某些老師對此命名的不以為然,實在很火,但是,往好處想,趁著時事討論歷史認同,寫寫投書,打打網路辯論,倒是創造跨世代溝通的大好機會。

台灣一直活在假象裡,不同世代的人們,假裝彼此想法相同;即使出生在同世代,我們也盡可能假裝我們互相認同。但實際上酒過三巡,每個人都「很有意見」,以為大家想的相仿未免太過鄉愿。議題出現,彼此懇談不同認同視野也是好事。

去年(2012)二月,成大蔣公銅像潑漆事件,使「校園蔣公銅像存廢、以什麼名義保存」的問題浮上台面。關注潑漆事件的師生、社會人士,紛紛上網加入辯論,搬出各式各樣主張:歷史認同、去除校園威權、破壞校園共同記憶、破壞公務等等。原本靜靜座落校園的蔣公銅像,瞬間成為眾人焦點。原本寫在歷史課本裡的歷史記憶,被人們翻開辯論。終於,因為一次潑漆,我們才知道原來彼此對這個銅像有這麼多元的想像。

同樣是去年,四月,政治大學學生選在四月2日,發起「先總統 蔣公紀念攝影展暨開幕儀式」活動,呼應成大潑漆事件,以「緬懷先總統 蔣公」為號召,邀集全台學生,共赴政大中正圖書館大廳,悼念「先總統 蔣公」。活動由學生志願發起,並向政大校方申請活動核准。

活動以遊行、悼念典禮、紀念展,三部分組成。在師公誦經搖鈴與嗩吶手的帶領下,政大學生抬著覆蓋「中國國民黨黨旗」的棺木,從行政大樓前方廣場,「移靈」至中正圖書館。

他們的祭祀文告寫著:「今雖僻處島嶼一隅,蔣公之德,望之彌堅,自由地區士農工商,永懷領袖。本代表讀 蔣公著作,想見其為人,見世衰道微,瓦釜雷鳴,黃鐘毀棄,特恢復辦理謁陵紀念儀式,俾使後生瞻仰其德行,見賢思齊,發揚我中華民族精神。」

嗩吶哀調聲穿透清晨雲霄,一群人浩蕩行進。師公搖鈴念念有詞:「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穿越路口,師公高喊:「過橋喔!」,同學們亦齊聲高喊:「蔣公,過橋喔!」。

原本趕赴課堂的學生停下腳步,紛紛拿起手機拍下難得一幕。許多人吱吱喳喳得說:「這好瞎,太好笑了」。

早起運動的中年婆婆媽媽們,聽到嗩吶聲,看到棺木,紛紛避走。其中一位邊走邊說:「啊,一早就碰到壞東西,摀告衰」。

嗩吶樂聲在大樓環伺的校園裡,吸引校警關切,「同學同學,你們要遊行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吹?很大聲誒,不要影響商學院同學上課好嗎?」。

主任秘書聞訊趕到學校,在一旁跟著移靈隊伍,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大概想著「通過學校核准的活動,似乎沒有阻止的道理」。

隨著移靈隊伍抵達中正圖書館,嗩吶聲停歇,交由早已在圖書館內等待多時的紀念展同學接掌——主持人念道:「先總統 蔣公紀念文物暨謁陵開幕展,典禮開始(奏樂)」。肅穆的紀念活動,不僅由校友穿著憲兵服飾充當蔣公謁陵儀式衛兵,校方也配合同學需求,在中正圖書館跑馬燈打上「先總統 蔣公紀念攝影展暨開幕儀式」。宣誓這次活動實在正當!

活動過程,許多老師趕赴圖書館參與其中。幾位穿著筆挺西裝,手拿牛皮紙袋,單手扣攏、直立觀禮的老教授特別吸引我注意。隨著典禮進行,司儀唱名各校學生代表一一向蔣公銅像致敬的場面,一時潤濕老師們眼框。不知是深切感動,亦或是對於過往時光的霎時懷念。「很久不見的場面」不是嗎?

民主化二十年的台灣,經歷政治改革與輪替,但這不意味著台灣已經全面民主化,已經沒有站在舊時代、舊有政治體制角度的支持者。然而,選擇不發言、支持舊時代人們,他們帶著模糊的臉龐站立在歷史的大河之外,持續投下他們被當代民主賦予的「一人一票」,發出細微的反對聲音。他們仍與我們每天並肩而行,他們在新時代的與我們同等重要。但我們不認得他們的臉龐,歷史的主軸掩蓋他們的話語。我們不了解他們,他們也未必了解我們。而我們只在舊時代的橋段裡,看見他們依稀的身影。

二十年來,政治菁英帶著台灣經濟向前衝刺,但創建新世代最該做的事——帶著人民在思想上繼續思辨,卻因著「自由 / 開放」之名在政治歷史的大河停滯了。政治領導人的角色,不只是分配資源、協調選票的行政機器,而是帶領人民與同志繼續思辨的統籌者。政治菁英也該是帶著人們看見彼此差異,透過溝通促進彼此理解的人。或許領導人未必得是好的思想者,但領導人至少要是意識到「思想是重要工作」的人。

在歷史之後的人臉,他們是重要的。因為民主的新時代,並不是以新政權取代舊政權,而是選擇以相對開放的「人人一票,公民世代」建構新社會更迭修復的可能。他們是重要的,對話是重要的,思考的帶領與訓練,亦是重要。

經過一次次由學生脫繮奔放的活動刺激,逐漸激化出世代間潛藏的思想落差,在溝通中建構大歷史敘述內的多元立體面貌。社會不僅僅只是標簽化的對立,而是在「破壞公物」的修辭背後帶著彼此差異的想像。希望有一天,在不同媒介上,我們能靜靜坐下來和彼此談歷史,不是知識上的歷史,而是潛藏心裡的歷史認同。「向後看歷史」是我們向前建設的動力。唯有我們無罣礙敞開心胸談談「我怎麼想」,在自由社會的我們才有可能彼此認同,共同塑造我們共享的社會。

成大的朋友們,請繼續加油!幹得好!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