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
在以中國文化為根基的東亞社會中,人際間都盡可能避免矛盾檯面化。人們無不希望「以和為貴」;教育文化是以「和諧」、「穩定」為核心價值。此一價值觀強調:人與人的互動是「彬彬有禮」、不以冒犯他人尊嚴、保留面子、不挑戰權威、維護秩序、謙遜。 但在以色列,衝突並非全然東方文化所認知的「負面」概念。就正面的思維是,他們把其視為「溝通理解」的一部分。包括以色列人常掛在嘴邊的「balagan」(亂七八糟),也非東方人想像的失序、無法控制,而是描述一種不愛照規矩來的小混亂。 以色列教育在教育國民處理人際衝突的階段,應會令台灣人訝異:從幼稚園開始。
一位在以色列基布茲(kibbutz)幼稚園擔任幼教老師的朋友說,他們幼稚園每天都會安排一個自由時間。這段自由時間通常是孩子們最「balagan」、吵鬧最激烈、哭喊最大聲的時候。
若在東方社會中,一定會要求小孩「閉嘴、別吵」,大家相親相愛、抱在一起嘻笑玩耍最好。但不少以色列幼教老師卻選擇刻意讓這群孩子吵鬧、甚至打架。
友人說,這是訓練孩子取得「群體位置」的最佳時機。透過哭鬧、打架、摩擦,歷經衝突磨合後,孩子們更認清自己在群體中,該扮演什麼角色:誰的力氣大,就別惹對方;誰比較聰明,就負責出主意;誰調解能力好,就當和事佬;誰會做事,就負責執行。
此外,以色列幼稚園的教育方式也提倡「放養」:讓小孩子有充分的自由,發揮其創造力和想像力。
多數時間,幼稚園的孩子都浸淫在各種遊戲中。無論多小的幼稚園大多附設沙地。玩沙子是孩子的最愛。條件好、地方大一點的還有泥巴玩。不少孩子每天回家後全身都是沙子、泥巴和顏料。
同時,有的社區幼稚園還設有「舊物回收處」。但並非作環保,而是讓學齡前的孩子透過仍然堪用的物品,任其發揮無窮盡的想像力。過程中,為了完成作品,這些孩子開始學習團隊合作,甚至「合縱連橫」。哪些人好打交道、哪些人不認真,透過遊戲互動,都在每個孩子心中畫出清晰的圖譜。
一旦孩子真的鬧得不可開交,又該怎麼辦?朋友說,他們的作法是,若4、5歲小孩,就將他們召集過來,一人給一張牌:耳朵、嘴巴。拿到嘴巴的人,就去陳述他(她)的想法和立場。拿到耳朵的人,不可以插嘴,只能聆聽。
講完後,牌子互換,同樣戲碼再演一次。透過此一方式,讓對方學習表達和傾聽。老師則當仲裁者。等到6歲的大班階段,當發生衝突時,這群孩子就懂得自己先調解,最後再把調解結果報告老師。體驗種種的摩擦後,4至6歲的孩子逐漸認知最基本的「社會分工」和「人際互動」。
一位家裡成員都務農的以色列人則告訴我,和其他猶太人一樣,對孩子的教育理念上,首要目標是從小完善孩子的人格特質,讓他們學會作自己。當他的女兒進入小學後,這位以色列父親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下「獨立思考、懂得感恩、誠信樂觀」幾個字,「學習知識」則放在最後。
透過諸多實際的體驗課程和健全人格的教育過程,在學習人際衝突和互動的時間點上,以色列小孩遠比東亞社會更早熟和熟稔。
等到孩子進到小學,校方才開始教授知識。以色列政府很「變態」,從小二就開始找出全國「最拔尖」的8%(類似台灣資優生)。前1.5%-3%稱為gifted(極具天份),其餘的稱為outstanding(傑出)。首要一關,就先測試語言(希伯來文)和數理。許多國家的IQ測試上,也都以這兩者為主。
友人就讀小學二年級的女兒剛通過第一關(先挑出15%)。這位孩子的語言理解能力超出同輩年齡許多;對數理認知能力也十分出眾。現在等著第二關測試。
一旦被國家選上前8%的「拔尖」人才,政府將會把他們送到特別的專業學校受訓,資助他們更特殊的教育,以開發他們極具天才實力的潛能。長大後,這群人往往都是國家精英中的精英,許多以色列關鍵科技和制度創新,他們都扮演極為吃重的角色。
崇尚「讓孩子作自己」的教育文化,盡管有正面助益,卻也引發某些負面問題。以色列孩子確實比東方小孩更具自信。但某些過度自信的結果,也常變成「傲慢無理」的代名詞,有時連美國人也受不了。
美國人認為自己尊重別人、友好、尊重隱私、有效率、講規則;以色列人卻認為美國人不真誠、害怕矛盾、冷漠、自私、死板;以色列人自認開明、果斷、靈活、勇於冒險;美國人卻覺得以色列人粗魯、散漫、太過自信。
一樁非常極端的特殊案例,就發生在特拉維夫大學從事博士後研究的台灣學者熊樂昌身邊。熊樂昌的一位以色列女同事因表現優異而被推薦進哈佛一所世界級實驗室。不料,她的工作態度過於傲慢,無法和其他人合作相處,只待了一年就帶著惋惜回家。
盡管這是極少數案例,卻也能管窺出,以色列普遍對自身能力頗富自信;教育過程中,鮮少灌輸孩子「謙遜」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