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想想】我看台語片:總統先生,好久不見!

友善列印版本

2006年,國家電影資料館舉辦「慶祝台語電影50週年」系列活動,影展小冊序言談到台語電影的歷史書寫問題,「刻意凸顯與遺忘特定事物,都是對歷史的扭曲」,重新凝視這批電影及其時代,「目的不在將台語電影置放在一個歷史高點崇拜,而是再現其應有的風華」,見證各類型台語電影的「多元性、吸納性與包容性」,以及當年台語電影人「面對票房壓力所產生的創造力與想像力」。

以上所謂「目的不在將台語電影置放在一個歷史高點崇拜」,真是言重且多慮了。幾十年前的老台語片,佚失的佚失,殘缺的殘缺,國家電影資料館搶救存量只不到1/5,一般人甚至電影人不是陌生,就是因陌生所衍生的偏聽偏信偏見居多,覺得老台語片粗製濫造啦,低級趣味啦,無厘頭啦,沒個正經啦,那個想像出來的虛擬「歷史高點」,恐怕還沒比劃出來就先垮一半,為了這種完全沒影沒隻的東西,還要先來個apology,台灣人是否禮數太週到?禮多人不怪?

對於老台語片的歷史地位,研究先驅黃仁前輩有中肯的評論:「不少台語片水準超越國語片,如《瘋女十八年》、《相思枝》、《青山碧血》、《錯戀》、《阿三哥出馬》等等有許多外省人影評為證,不能因部分搶拍濫拍片,而抹煞台語片成就,台語片是因廈語而起,是真正後來居上。有人說『廈語片後來居上』與事實完全相反。」

認識台灣影史的台語片傳統,比崇不崇拜一個「歷史高點」更重要的面向,是本文一開始提到的歷史書寫與認知問題。體認了台語片傳統的存在感及其厚實與駁雜,就比較不會跟著人云亦云說開創了「健康寫實電影」和瓊瑤「三廳電影」等等的,是「台灣電影先生」啦,「台灣電影之父」啦,或者至少會想說,其他創造台語片傳統先行者的位置在哪裡?

認識了老台語片,對於回頭講台語、在台灣影史地位顯赫但形象頗具爭議的台灣新電影,也會多一分身世的理解,從而少一分無謂的嫌惡,或者少一分無由的尊崇。

2010年上映的電影《眼淚》,巡演計畫文案「台語片,好久不見」寫著:「過去屬於台灣人獨有的台語片,這些年不再被提及」,於是「決定用多數台灣人熟悉的母語」,「重新找回我們對於鄉土的愛與認同」。

誠然,老台語片在台灣戰後影視娛樂史上佔有樞紐位置,充分展現在地文化創意活力,後來卻在台灣大眾的電影經驗、電影學子的養成環境、學界文化界的電影論述裡,形成莫大的斷裂與空白。

《眼淚》的台語片自我定位,使得這部主角為曾刑求逼供嫌犯的老警察的懺悔電影,不只是劇情內容承載的「轉型正義」作品,同時也是宣示台灣電影傳統正義之作,對應著台灣社會不一而足的歷史文化空缺,重拾在地電影發展歷程失落的整體感和連續感。

《眼淚》裡長期蟄居老舊旅館「總統套房」的資深刑警,片尾在其手下冤死者的女兒淡淡的一句:「他不是個壞警察」,畫面上頓時滿溢時代的扭曲與哀愁。

也是滿溢時代扭曲與哀愁的,是另一個「總統套房」的蟄居者。陳前總統主掌台灣政治史上意義重大的8年執政,復辟黨國卻羞辱為「空轉的8年」、「失落的8年」,企圖割裂民主發展經驗,製造歷史傳承空白,破壞在地政治文化演進歷程的整體感和連續感,從而賦予自身一個假造的偽新生、偽進化的形象。

民主進步黨即將舉辦8年執政回顧與展望研討會,籌劃的黨智庫副執行長游盈隆日前表示,民進黨執政絕不是失落的8年,而是光輝燦爛的傳奇8年,陳前總統是值得尊敬的理想主義者。

而在另一端,民主進步黨前立委林濁水先生指陳前總統可回復黨籍,是黨的羞恥。

這份不由分說的羞恥感,正是復辟黨國餵養台灣空白意識與歷史空缺的絕佳養份。台灣人無論認為阿扁是不是個壞總統,重拾歷史,撫今追昔,至少會想說,「總統先生,好久不見」。

一份沒有羞恥感的問候。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