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基金會雲林分事務所督導
「其實被摸『懶覺』我覺得真的沒什麼」
「他都是趁我半睡半醒之間摸我下體,我就是太想睡覺了就算了」
「反正只要他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跟我聯絡,這件事情我就可以算了」
在性侵害服務個案中的男性被害者,很常聽到的話是「這沒什麼」、「算了啦」、「我也沒很想被知道」等。
在服務對象為男性被害者中,可以明顯感覺到這些男孩們大多不願意進入司法的體系,甚至讓正式服務介入的意願都相當的低,他們身為「被害者」是因為這件事情被通報後,不得不被介入處理,所以只好接受社工服務與司法流程。
小柴是一位高中三年級的男學生,在面對考試的壓力下,下課常去打球釋放壓力。新的學期來了一位新的代課老師,他會針對同學功課上較為不足的地方,利用午休時間進行輔導,因此一群同學與這位老師越來越熟識,也因為都是男性,常有許多的玩笑與互動。有時下課後,大家會跟代課老師一起去吃飯聊天。
他們常一起打球,會有一些的身體碰觸。有幾次,代課老師有意無意地將手放到小柴的生殖器,起初小柴並不在意,之後代課老師會傳「你有沒有女朋友」、「你對於男同性戀有什麼感覺,會覺得噁心嗎?」、「如果我追你,你覺得呢?…哈哈,我開玩笑的啦」等的訊息,這讓小柴覺得有些為難,但又認為老師只是摸摸自己的「懶覺」,而且彼此都是男生,也就算了,但已經開始與代課老師有明確的界限。
直到有一次,代課老師無意間的玩笑,小柴正式與他決裂,代課老師卻因此傳了想要尋死的訊息給小柴,害怕之下小柴請導師協助,才讓事情曝光。
再說一個阿源的故事
阿源在家裡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孩子,不喜歡讀書、不喜歡上學,甚至常常跟家人或同學起衝突。有時,因為跟同學吵架,而被老師懲罰在家管教一個禮拜,對他來說剛好是「放假的好日子」。即使許多人說阿源不好,其實他是一個重情義的孩子,朋友有難,就衝第一。對於朋友,也比對家人有更多的耐心與容忍,因此當阿源說出自己被朋友性侵的時候,已經是忍耐六次了......。
第一次接觸到阿源的時候,他以很輕鬆的口吻及姿勢跟我說:「要不是他在朋友圈亂傳謠言,我為了給他懲罰,所以故意跟我當警察的叔叔說,讓我叔叔去處理他,這件事情才會被知道阿,不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活該啦!」
原來阿源常跟朋友相聚飲酒,酒後他總是會睡著,這時候朋友就會趁他精神狀態不佳時,撫摸他的生殖器。阿源向社工表示,其實自己不是沒感覺,但太想睡覺了就算了,而且清醒後那位朋友會給他金錢及一些好處,因此也沒太跟他計較。只是最後該名朋友造謠他們的感情,於是阿源才將這件事情爆發出來。
從這兩個服務對象中看見,導致他們不想求助的並不只是「男子氣慨」,而是在於他們對於「身體界限」的模糊,或是輕看了在許多眼神、口語及碰觸,都其實都已經讓自我權益受損。
男生的生殖器官外顯,因此當上廁所被看到、比較大小或從小時候嬉鬧的性遊戲──互抓生殖器等,都讓男孩從小時候學到的就是「沒關係啦,被摸到又沒關係!」除了生殖器之外,胸部也常常袒露被看到,這些從小學習到的,都會讓男孩們輕看了自己身體界限的重要,當他們遭遇到被撫摸生殖器或更甚的性侵害,他們不是不求助,不是因為男子氣概,而是因為他們當下認為沒有什麼。
筆者在一次的機會下與一些男孩聊天,我們開始聊到男生、女生在面對性騷擾的反應,女生面臨到身體被觸碰時,大多會是敏感的,知道自己被觸碰,知道自己不舒服。有的人會求助、有的人會選擇逃避裝死,先忍過找機會逃生,而有的人可能還在錯愕當中,那名色狼就離開了;而男生呢,在與男生的聊天當中,他們起初都表示沒遇過性騷擾,但當女生們開始分享起性騷擾經驗時,男生們也開始想起了以前曾經被不舒服的觸碰,甚至還認真地詢問我們,這就是性騷擾嗎?依照性騷擾的定義,如果主觀意識沒有不舒服當然就不是,但也讓我們深思,到底是沒有不舒服?還是認為自己不應該感到不舒服?或是沒有意識到自己不舒服呢?
近年來,不管在各縣市政府、社福單位、各級學校與社區活動,最熱衷推廣的莫過於「性教育」了,從往年主要推「性侵害防治」,到現在實務工作上越來越多的口號是「把性教育的主權拿回來」、「如何與孩子談性」、「父母的教育不要再推給網路、加藤鷹」等,不只是學校單位,現在因少子化的關係,父母也都漸漸的重視這一方面的議題。
勵馨於「男性情感教育」議題已行之有年,看見父權主義教養下對男性特質有極大的影響,不管是被期待要有「獨立、忍耐、責任、理性、堅強」等男子氣概,或是男性就是可以坦胸露背、玩阿魯巴的性遊戲,甚至是「性騷擾」是女性才會遇到的,因為男性代表著權威、不會輕易受傷等觀念,都容易使男性在遇到悲傷、不舒服等負面情緒的情感時,便會下意識的忽略,也導致當事件被發現時,常常不是第一次的發生了。
在我們接觸到這群服務對象之前,在他們生活的環境中,仍被舊有的文化思想影響著,例如:男生被欺負是一件丟臉的事,更何況是遭受性暴力,所以若提到相關情形,他們則會淡淡的帶過或否認。
在農村型縣市,我們的服務社區往往不太直接談性/性別教育,宣導的過程中大人比孩子更不自在。曾有學校宣講場次,老師希望請我們不要講得太「露骨」,只要用法條嚇嚇他們、告訴他們「不可以!」就好;家長會告訴我們,男孩子比較安全啦!當大人不重視孩子的人身安全時,孩子該怎麼覺察、該如何提升危險意識呢?曾經有一個孩子,就在家長認為「他是男孩,很安全」的狀態下,讓他護送喝醉酒的鄰居阿伯回家,卻導致孩子遭受那阿伯的性猥褻。
在陪孩子養成「身體自主權」概念的同時,可以即時覺察或幫助孩子的「重要他人」,更是需要翻轉其陳舊的觀念與迷思。若重要他人不能接受孩子所提的問題或無法回答時,只說「不要問這麼多」、「沒關係啦,他是認識的人啊」、「這你還太小,長大就知道」、「這什麼傻問題」、「不要亂摸別人,會被警察抓走」等等,這些好像是不能說的秘密、不能問的問題,或是暗示、恐嚇,都意味著「性」應該是隱晦不談的,這樣的回應也不夠尊重孩子的提問。
身邊的大人不談,那接下來孩子會去哪裡問呢?我們能確定孩子們自己學到的是正確的嗎?最重要的是,未來當孩子遇到挫折、不舒服甚至被侵犯,我們會是第幾順位知道?當大人不知道怎麼面對處理,就容易讓孩子陷入危機。
在傳統的臺灣的風情文化下,性教育和男性的危機意識,確實是需要大大的被翻轉之處,從小的性教育及身體界限,才能真正的提升這些男孩們對於自己身體的重視,而這些的教育,家長們、專業的師資、重要他人們也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