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想想】從男童集體性侵案解構性別迷思

性侵被害人發聲 兩週爆增10倍

疑似遭老師誘姦的女作家日前選擇在26歲花樣年華結束生命，以生命作為代價的揭露，給了社會極大震撼。事發後兩週之內，勵馨基金會接到多達65件性侵相關諮詢案件，比平時多了10倍，遍及北中南各地受傷的心，透過臉書、信箱或電話，為自己、為母親或為親友求助。事情或發生在兩年前、五六年前、十多年前、或超過40年，傷害他們的，有的是父親或其他親戚，有的是老師，包括國小老師、大學教授和補習班老師。被害人在這個時刻的社會氛圍中，找到比以往更多一點點勇敢的力量，說出來，尋求幫助。

為什麼性侵被害人不敢求助

一個在20多年前、當時快滿18歲的女孩，遭到男友強暴。這個女孩走過嚴重的身心症狀與無數的轉折糾結，好幾千個日子，在社會眼光的傷害中努力把一切的痛轉化成正能量，始終相信「不是我的錯」。

這已經很難，但還有更難的。不是所有性侵害都是零快感的，但這常常是受害者最難啟齒的地方：一旦讓別人知道這件事，那個絕對的受害者位置就很容易受到挑戰，非但不是「完美的受害者」，還可能會面對排山倒海的質疑，然後創傷更大更難以承受。

男童集體性侵案 看見性別迷思

我們應該了解的是，不只女孩會被性侵，男孩也會被性侵。

王月一畢業就在勵馨當社工，這是她第一份、也是二十多年來唯一的一份工作。五年多前王月第一次處理的集體性侵案子，就是一對兄弟，她清楚記得當時的對話和細節。「你敢逃跑我就打你」，光是這八個字，就讓國中男童被比他年長至少20歲的水電工多次連續性侵之後，不敢逃走、不敢求助，繼續任由水電工上下其手。甚至後來介紹了自己的弟弟，和他還有另一些孩子一樣，住進水電工的家。這八個字，背後隱藏著多少權勢之重？讓小學生、國中生難以承受？這八個字，是多少害怕與恐懼的枷鎖，禁錮未成年性侵受害者的身心靈？

本案中的弟弟當時只有小學六年級，兄弟倆都被這個30多歲的水電工性侵。國中男生中輟，在水電工的家裡住了一、兩年，除了吃住不用錢之外，還可以打電玩，不用上學，曾經懵懵懂懂以為這是天堂般的生活，在多次被性侵之後，彷彿跌落地獄，但囿於年長者的權勢，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你有什麼話想跟弟弟說？」始終嘻嘻哈哈、連檢察官問話也無所謂、面無表情的國中男生，聽到社工這麼問，紅了眼眶。他想的是，「弟弟來了，水電工有了新目標，轉移注意力，自己就不會再受害了。」一如他被同年紀的朋友介紹進來時，朋友得到了短暫的喘息一樣。但這回幫四處獵物的水電工介紹的，可是自己的親弟弟啊！而且才小學六年級。

「我以後不敢交女朋友！」小六那年起，被水電工多次性侵，男童的性別認同出現問題，幽幽吐出這一句話。

專業人員也有性別迷思

王月反省著社工路上的迷思：「男生應該有力量保護自己啊！」也記得家長的迷思：「男生比較安全啊！住在別人家裡無所謂吧，自己管不動孩子，有人願意免費供住供吃，也是個幫手啊！」男孩、女孩，都可能是性侵受害者，加害者可能是有權勢關係的長輩、也可能是交往中的對象。

兒少保教育重在賦權   成人不能推卸責任

我們鼓舞性侵被害人發聲的勇氣，也心疼斑斑傷痕。「懷孕，墮胎，身心受創」、「實在不願意再提，可是事情就是過不去」、「恐慌、憂鬱」⋯⋯，這些是共同的聲音；「你沒有證據無法提告」、「你自己也有問題，好好檢討自己」⋯⋯，這些是常常聽到的責難；眼淚、自責，是他們共同的經歷。

受害者的伴侶，因為對加害者的恨，也深深受傷，受害者在教育現場向輔導系統求援，得到的回應卻是這些老師的冷言冷語，或幸災樂禍──因為這些證據，正好可以用來做為打擊不同派系老師的工具。這些好多年前埋下的暗黑因子，今天可能因為光亮照射而終結嗎？

我們的防狼手冊，教導孩子們自我保護，要有身體界限的觀念，被侵犯時要跟大人說，是不是給了孩子們過多的責任和壓力？反而容易究責被害人？反而助長強暴文化？這是不是自我保護教育的副作用與後遺症？要怎麼修正、調整？

我們或許給了他們知識，但有沒有賦權孩子？賦能孩子？知識與賦權之間的落差，應該要被正視。教導孩子在面對有權勢的大人時，仍然要保有獨立的自我意識和思考能力，是對的事，就該堅持。但是對於大人這一端，我們做了什麼努力？我們有沒有機會讓大人學會，當觀察到孩子不對勁時，要有足夠的敏感度在最短的時間做最適當的處理？有沒有告訴每一個人，性侵就是犯罪？權勢性交就是性侵？權勢性交不等於合意性交？

打破性別刻板印象的性別教育  才能根本拔除性／別暴力

我們聽見被害者的聲音，也在服務中看見，性侵迷思需要被打破、兒少保教育不可忽略大人端、刑法228條（註）權勢性交罪的適用，現實困境如何突破？這些法令的、性侵迷思的脈絡根源，就在性/別暴力，如果性/別暴力是條河，下游是個案服務，上游就是各種僵化的性別偏見和迷思組成的工廠。

個案服務重要，但終究治標，想要治本，一定得將製造暴力的工廠連根拔起才行。而終止性／別暴力，最重要的就是性別平等教育，拔除男女刻板性別教育中的男性陽剛文化，因為那正是產生暴力的來源，而且需要從小做起。透過教導彈性、多元的性別意識，學習打破性別相關迷思，讓孩子在看見多元、尊重差異的環境氛圍中，成為願意尊重別人的人，未來才有可能成為性/別暴力防治的重要他人。

性別平等教育或有未臻善美需要改進之處，但絕對不能退出校園。這個時刻，正是在校園內、補習班、家裡，看見每一個性侵被害者的脆弱，以及女作家以激起求助浪潮的最佳時刻。

（註）

刑法第228條：對於因親屬、監護、教養、教育、訓練、救濟、醫療、公務、業務或其他相類關係受自己監督、扶助、照護之人，利用權勢或機會為性交者，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因前項情形而為猥褻之行為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項之未遂犯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