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攝影學校教我的第二堂課:魔鬼天使都藏在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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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我截至目前為止的攝影學習生活,永遠在跟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失之毫釐差以千里的灰塵與小數點以下的數字們,做近乎偏執的搏鬥,因為很多你以為別人不會看見的地方,最後都會顯現在成果上。這是攝影學校教我的第二堂課,魔鬼與天使,都藏在細節裡。

場景一、關於無所不在的小小塵埃

「陳桑⋯⋯」老師欲言又止地叫住我。

「嗯?」應了一聲,正在掃瞄底片的我手沒停,轉過頭看著老師不明所以。

接著老師從身後拿出一副手套,語重心長地說,「戴著手套吧,皮膚油脂會傷害到底片的。」

「啊,對不起。」與其說謝謝,我的下意識反而是道歉,雖然碰觸的是自己的作品,但更多的情緒是對自己的「不修邊幅」與「粗心」感到不好意思。

老師點點頭,轉身離開前補了一句,「掃描前有記得用吹塵球清過一遍吧?不然掃出來的檔案都是灰塵,很不專業喔。」然後就笑笑離去,留下認命戴上手套,重新清一遍鏡面、砍掉檔案重掃的我。

充斥在周遭的灰塵,我們過去視而不見,或者呼個氣就可以吹散無視之,如今卻如臨大敵。不只掃個描手續多,在暗房放相時,更是得斟酌再三。放相時,為了節省紙張,會先把相紙裁成較小的尺寸,等到試出最符合期待的狀態時,再正式洗出大尺寸,最痛恨的狀況就是試了好幾回,對準了焦、調整好了曝光秒數、選好了濾鏡,終於進入正式洗出一整張時,不知何時沾到底片上的灰塵就會變成相片上顯眼的「小白點」,悄悄溜過你眼皮下的淘氣鬼,讓你白白損失一張貴鬆鬆的相紙與時間。

當然你可以選擇無視,或是裝死用麥克筆塗黑,不過你可以哄騙自己,卻管不住旁人的眼睛。身為學生,但因為正在學習「專門」,就要以專業自許,除了經驗累積,其中的關鍵就在能兼顧到多少瑣碎的小地方。細節、細節、細節,這跟有沒有人盯著你的步驟無關,底片是你拍的,相紙是你自掏腰包,作品是掛你的名字,你該做的只是對自己負責,你可以假裝沒看見,但你要怎麼去說服旁人的眼睛呢?相反地,只要一點一滴顧好顧滿,呈現出來的風采就有可能比別人亮一些,你試不試?

攝影這個行為乍看像是在捕捉什麼,但同時也進行著將對象物從自己身上切離著什麼的作業。

──日本攝影家 須田一政

場景二、小數點以下的斤斤計較

照片一張一張沿著基準線打釘到牆上,釘上去之前再用水平器check一次有沒有貼歪,有人在離三五公尺的距離中觀看「大局」,而所謂的微調指令幾乎都以「釐米」為單位來調整,有時甚至得用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靠感覺再往上一咪咪」這種指令,因為大概沒有單位可以在應付這些龜毛的舉止。

典型展覽空間都是一個白色的方體(white cube),這是故意使然,要讓作品以外的干擾與變因降到最低,越單純就越有學問,畢竟任何的偏差都會變得更顯眼,而進到學校,開始接觸到佈展、設展的作業後,才發現小數點以下的單位多麼巨大。不可小看人類的視覺本能,間隔距離、傾斜角度若有偏誤,那些「怪怪的」感覺就會揮之不去。如果你會感受到這些異樣感,觀者就會注意到,你又怎麼能不處理呢?

我們有空間,有時間,也有自我,卻不曾意識到這些東西的存在。我發現沒有一件事是隱密的秘密。當我踏入那個地帶,漸漸明白有一些閃閃發亮的東西就在我的面前。

──日本攝影家 佐內正史

 

場景三:若有似無卻絕對存在的邊界線

「嗯⋯⋯」,老師低頭審視看著我剛沖好的相片,思忖著。

「有什麼要改進的嗎?」我試探性地問,內心想著拜託不要。

「high light跟留白的部分,如果留下一條若有若無的區隔線,逼近到白色的極限,就很完美了,這已經是極限了嗎?」

我很想告訴老師,完美,不就是沒有極限的事嗎?但我最後仍然是走進暗房,繼續追求那條單薄如蛛絲到近乎看不見,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注意,但卻絕對存在的邊界線。

暗房老師在第一堂課時就與學生約定好,在他的課堂上討論照片時,「喜歡」是禁語。因為照片作為一種表現手法,若牽扯到好惡,就很難再討論下去,可是教學時,他想要讓學生達成的事是「正確」性。

當然,如果好惡因而異,追求所謂的「正確」不也是很矛盾的事嗎?森山大道式的高反差、粗粒子是迷人的,但一開始試著去做一些帶著傻勁的「傻事」,平穩地斟酌藥水的溫度、放相的秒數,像偏執狂一樣斤斤計較深淺收放,很奇妙的是,當你如此地逼迫自己必須專注於每個細節時,你似乎會從中掌握到一些能力,也更了解了自己,因為你知道邊界線在哪裡,心中有了基準,就可以開始尋找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去。

我們無法預測事物與自己的相遇,那彷彿是一種奧秘,而攝影的魅力,就在其中的曖昧與餘韻。萬物無時不在變化,而我自己也無刻不在變化著,要在這相對的關係中得到更多的交織與相遇,最重要的就是珍惜每一日,每一天。

──日本攝影家 牛腸茂雄

雖然不知道在其他國家學攝影的人是如何,但我覺得日本人近乎神經質斟酌細節的個性,也理所當然地融入到學校教育中,讓我在實務操作之餘,也學了更多觀念與流程。把細節放在心中,肆意跳躍後的落下的第一步,也能更踏實,我想在攝影以外的領域,亦同理可證。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