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職典禮的表演究竟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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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總統就職大典的表演內容引起諸多議論,包括司儀對原住民的敘述用詞顯然流露白浪的漢人高位思考,紙風車劇團在講述台灣史的「台灣之光」及講述民主運動史的「民主進行曲」表演內容粗糙、錯誤百出、且想像貧乏,史觀也不斷跳動,前者有人說簡直就是國立編譯館時期的台灣史想像,後者則從典禮前幾天彩排流出的標語照片開始即造成熱議,最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抽掉幾個較敏感的抗議標語就當交差。本文不打算具體羅列表演內容的各種錯誤,而是想談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些表演不適當?

造成爭議的紙風車劇團「台灣之光」戲碼,事實上並非第一次表演,之前即在各地巡迴演出,為什麼在今日會引起軒然大波?或許我們先不要忘了這是一個兒童劇團,之前的搬演思考是以兒童為目標觀眾,熱鬧彩麗的畫面容易使兒童進入一個繽紛的世界而獲得極大的快樂,並從中學到一些台灣史。但當台灣史學界已經有能力出產不少關於原住民族與漢人之間的接觸、對抗、甚至協作等各種面向的關係的細緻研究時,紙風車編劇的想像仍停留在原住民族樂天知命、載歌載舞,漢人、清兵揮一揮大旗就把它們趕跑的簡單敘事,甚至西方人傳進的文化使他們改變了「粗曠而草莽的習俗」,當這些橋段搬上國家儀典,豈不是代表了新政府認同這樣的論述?當蔡英文的就職演說當中表達願意對原住民道歉的態度時,這樣的表演內容豈不自打嘴巴?

就職典禮籌辦團隊想必是將就職演說與表演內容拆成兩部分各自處理,就職演說的政策宣示與立場表態動見觀瞻,文稿團隊必然反覆修整到除了讓總統滿意,甚至要國際各方滿意,但卻忘了儀典本身被賦予具有一致性的期待,總統致詞所講的內容與透過表演所呈現的新政府對台灣的想像理應一致,卻不斷發生扞格,這並非只是典禮籌辦的失誤,更深層的問題是,典禮籌辦團隊並未理解到表演應呈現的是新政府對台灣歷史文化的詮釋,以此凝聚、說服甚至鼓舞觀看者。籌辦團隊未以原創的表演內容呈現,而是找了一個有既定劇目,演了幾百場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也顯得很愛台灣的兒童劇目來呈現,內容卻未因應儀典的需求而調整。甚至這也可能反映出台灣文化界在「對大眾展演台灣史」上認知與實作的不足。但也許透過這次的風波,紙風車劇團有機會將台灣史的展演思考更為深化。

另一方面,「民主進行曲」的表演內容,找了三組表演者(巴奈、生祥、滅火器)都有強烈的社運色彩,我們當然可以理解成這是新政府的善意,希望藉此展現與社會運動者站在一起的態度。尤其在最後一組滅火器的表演中,穿插了大量的政治運動標語,從蔣渭水的「同胞須團結,團結真有力」,到《自由中國》的封面再到中壢事件、美麗島、野百合,最後以太陽花花車進場作結。

典禮之前,因引發爭議而撤換掉的標語是「今日拆大埔 明日拆政府 」及廢核運動的相關標語,撤換掉這兩個,卻使剩下的標語更集中在政治運動上,爭取參政權、爭取言論自由,而少了其他面向的社會運動抗爭象徵,例如工運、環運、原運、婦運及土地爭議等等。這樣的鋪排更像是在陳述政治運動如何帶來了民進黨兩度上台執政的甜美果實,政治運動帶來政黨輪替,其他的社會運動則不論政黨如何輪替,都仍將被排除在統治者的視野。這樣的結果意外的證成了儀典的政治性,從今日開始,民進黨成為執政黨,運作國家機器,而社會運動正是在無法順利地在體制內爭取權力才會引動,民進黨透過「檢閱」政治運動標語過場之後,轉身成為社運抗爭的對象。

但事情也沒這麼簡單二分,太陽花運動的出發點是反黑箱服貿協議,此議題包含了程序正義、反中、反自由貿易等多個層次,民進黨取得政權後在面對《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上的態度明顯趨於保守,自由貿易則是傾全力推行,太陽花運動難道沒可能面向民進黨而再起嗎?那麼,檢閱、表演這個運動豈不成了最大的諷刺?「民主進行曲」的爭論並不是抽除部分社運符碼就解決,籌辦團隊應思考的是執政者與社會運動,必然存在緊張的對立關係,這樣一廂情願的表演內容是否適合在就職典禮演出?

政治儀式肩負著以象徵將國家具象化的功能,這些「象徵」將反過來賦予儀式內容,造成政治的實體想像,但人民也有創造儀式的能動性,而非僅只是被動的接收者,因此儀式不是專屬於國家、政府,人民也有動能創造、改變、賦予儀式的意義。總統就職大典是憲政國家體制中重要的政治儀式,因此籌辦單位本應對每一句說出去的話、每一個排演的節目都斟酌再三,畢竟每句司儀講的話、每個表演者的動作都代表新政府對這些事情的態度。就職典禮播出的同時,臉書上罵聲一片,新政府的謙卑不是掛在嘴上就好,而是要能認知每一個政治舉動所代表的意義,並誠懇面對人民真實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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