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災中的另個故事──台南斷水悲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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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日,發生了921以來最大的地震災害。雖然震央是在高雄美濃,但是受到重傷的,卻是數十公里外的台南。永康維冠金龍的倒塌,造成了史上因地震的單一建築物最大傷亡人數,但在這場災難中,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光輝和人溺己溺的精神實踐。雖然過程中還是有許多讓人不免一嘆的插曲發生,但是總歸來講,這次災難讓我們大家再一次認識到,台灣真的是個可愛的國家。

我就住在台南東區虎尾寮。鄰近永康不遠。

地震時當然我們也嚇了一大跳。但是確認人和房子沒事後,馬上就知道了永康發生的悲劇。所以從6日開始雖然停水,沒有半個台南人有怨言。大家想的,都是自己如何能在這場天災造成的不幸中發揮自己小小心力。於是捐款的捐款,有專業的也立刻犧牲自己假期前往現場幫忙。整個過年期間,大家在享受家族團圓之樂的同時,其實也都緊盯著電視和網路,看自己是不是能作些什麼。就連筆者也在大年初二看到需要探照燈的通知之後,立刻想辦法找到十部探照燈。而提貨時賣方一聽到是要救災用的,也二話不說的以成本價賣給我們,好讓現場的勇士們可以迅速拿到需要的物資。

這些美談大家應該也在媒體上看了很多。不過全國還是有很多朋友不知道,這次的地震其實造成了許多隱性受災戶。

台南到現在還有地方停水。

沒錯。就像前面所說,台南人真的很善良,大家看到有朋友在年前的淒風苦雨中失去家園,甚至失去家人、生命,提供自己一分力都來不及了,哪有什麼去抱怨停水造成不便的心情。於是就算台水發出可能要停水到14日晚上十二點的消息,沒有人有第二句話──就忍耐一下而已啊,比起其他受災朋友們,我們幸運多了不是嗎?而且現在家戶幾乎都有水塔,省一點用沒有問題的。

救災期間,台南市長賴清德幾乎像是要燒盡自己生命能量地駐守在災難現場。這次的救災行動,不管是任務應變或是對市民的關懷,幾乎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新的公部門救災典範。而原本因為維冠金龍壓壞自來水管線的災情,也好像在媒體所報導的「全力搶修」和明管接通的消息下有所轉機,似乎台水同仁也跟救災的市府團隊一樣不眠不休而讓人感動、感激,台水甚至還放出了「9日有望全面供水」的消息。落空之後,又傳出了「13日可以全面供水」的消息,然後繼續落空。不過,其實本來大家也都作好了心理準備要停到14日,更何況將心比心,有誰忍心去苛責些什麼呢?

然後15日早上水還是沒來。

台南當地其實開始有聲音了。畢竟連災難現場的大鋼牙車隊都已經高舉手臂向亡者致意,連永大路都通車了。不過其實善良的台南人還是沒有說什麼,繼續去水車處接水提水,繼續感謝外縣市來支援送水的消防弟兄們,繼續將心比心。雖然大家不時關心自來水公司網站想知道何時可以復水的時候,就可以看到「首長最前線」裡台水的總經理、董事長得在9日跟12日這兩個日子的前後「陪同高層視察」的消息,當下也大概可以猜到之前台水兩次放話說可以供水的理由了。但是善良的台南人雖然心裡有小小的不爽,仍然沒有抱怨,也只因為「將心比心」四個字。但是,氣人的事發生了。

台水的停水通告裡,從6日到13日間的訊息竟然全.數.消.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停水這件事情一樣。復水黃牛之後,乾脆連什麼時候有水都不跟你講了。

然後這段時間台水在幹什麼呢?15日的時候告訴你「台南停水只剩五千戶」。好吧大家覺得怎麼運氣這麼好,剛好自己就是五位「台水冊封台南停水錦衣衛千戶」之一。忍耐之餘,大家已經開始懷疑為什麼台水知道停水的是五千戶,但卻無法提供詳盡的停水地圖。16日台水繼續放話說停水只剩600戶時,大家就知道台水是在畫虎爛了──光停水情形最嚴重的虎尾寮就不只600戶人家。當17日台水說停水只剩300戶時,其實大部分民眾只想知道台水董事長跟第六區負責人是何方神聖,怎麼說得出這種鬼話了。

「從一至十只事外見之虛飾」。這是日本教育家福澤諭吉對百年前的儒教醬缸文化的嚴厲批判。而這句話用來形容這次的台水毫不為過。

為了逢迎拍馬不惜放出粉飾太平的假訊息。今天台南人沒有怨言,是指地震對我們造成的不便,不是因為可以原諒自來水公司11天還修不好管線。更何況自來水公司一開始就用騙用隱瞞的,用你住虎尾寮你住東區那是高地你死好的心態在應付市民。今天如果早點告知市民短時間內無法修復,那麼大家就會自己去應變,高水準的台南人也不會因為天災而埋怨。但是那不代表我們能接受告訴大家9日有水、13日有水、14日前一定有水,然後黃牛之後兩手一攤說不知道何時復水的這種不負責行為。

對媒體上常見到的「無怨言」報導,其實台南人看在眼底有點哭笑不得。甚至還有人聽到對停水有微詞的朋友發言,就說什麼「你是要沒水還是要家裡死人」。是啊,我家是沒有死人,但是你家有停水11天嗎?

這已經不是天災,而是人禍。而且是被掩蓋在眾多災後新聞裡的人禍。

當然,這些指控不是因為我家停水而寫的洩憤文。在14日復水時限之前,當地立委林俊憲早就前往台水關心,還獲得第六區的王經理「保證」一定會復水。黃牛之後,15日林俊憲特地北上前往質問台水副總林連茂,這下台水高層才吞吞吐吐地說「台南市管路真正問題是出在源頭南化線因地震嚴重受損,因此虎尾寮等地區何時能完全正常供水也沒有把握」,讓林俊憲氣得在臉書上大罵。

所以你們有時間接待長官高層來探視,有時間跟媒體放消息講漂亮話,然後10日才開始舖明管,最後被立委逼急了才講個「因為源頭南化線受損」這種理由。基層不眠不休搶休,而這些管理階層有沒有在這段期間掌握管路受損情形還是放假去了,大家自有公斷。不過更讓人「驚呆了」的事發生了。

立委罵完之後,15、16日仍然沒水。某位人稱「黑龍」的議員,在2月17日早上11點把第六區的王明孝經理叫來服務處「洗臉」並「強烈表達抗議與讓他了解實際缺水嚴重性」,還交給他「水車送水到家」的連署書後,馬上王經理承諾「今天下午馬上作業供水調節,讓今晚11點後可以供水到虎尾寮上半部最嚴重缺水的區域」。下午兩點,我就在裕孝路第一次看到震後的自來水公司外包工程施工,接著裕農路跟裕農三街交叉口也開始了排氣工事。下午三點,我就看到久違十一天的自來水從水龍頭像「滴到鞋」般地緩緩流出。

我是該感慨這種幾近亂象的悲喜劇,還是該「感恩議員,雷射老大」?

雖然這些事實也有TIMING的先後問題。但是很難讓人不去連想是不是立委去台水罵人不痛不癢,一定要老大叫你來「嚴重抗議」一下才「有夠力」?然後不是南化源頭出問題嗎?怎麼下午虎尾寮附近動了幾個工事,下午就開始有水了?

現在打開電視,幾乎沒有人在談台水這次在台南的失態。美談和建築法規的事後追究,讓這次台南停水的間接受災戶聲音完全被淹沒。因為提水的容積畢竟有限,所以身邊的鄰居或是互傳用「水龜」從水龍頭上傳水塔的絕技,或是花一噸1000元甚至更高的代價請水車來灌水入水塔。但是天災引發的不便大家都可以忍耐,唯一忍無可忍的,是只要略有怨言就要被外縣市或是同在台南但是無災情也沒停水的人罵「沒同理性」,明明我們怨的是台水又不是救災跟消防弟兄們啊!

還有,就是被當成次等公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不誠實的官僚愚弄。最後水壓不足的自來水接通,還是因為職責根本無法監督中央、但為「地方有力人士」的市議員表達的「強烈關切」。經過11天竟然連管路受損狀況都一問三不知的官僚,原本居然是連立委的斥責都可以「忍一下就過去了不然你要怎樣」的好官我自為之風範。

日本311大震災後,受災中心地之一的仙台市用18天就完成除了海潚受災地區外的復水作業,更留下了詳盡的復水搶救紀錄。一個震度5的地震就震垮了台南一座大樓,也震出了台灣長久以來的各種建築畸形問題。而這次的停水悲喜劇,其實也讓我們看到了國營事業經營層酬庸本質和讓人不敢恭維的應變能力及企業文化。如果遺忘了這些教訓,沒有讓在這次風波中失職甚至欺騙的害群之馬付出應付的代價,我們就會失去成為一個更有效率、更優秀國家的機會。停水的不便會結束。有一天我們仍然會回到正常生活,繼續為我們所愛的台灣奮鬥。但是,有件事我們千萬不能忘記──

台水董事長叫阮剛猛,從頭到尾沒看他出來說話。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