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外省人今日處境的理解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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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使我們當作快要被喫的羊,把我們分散在列邦中。你使我們受鄰國羞辱,被四圍的人嗤笑譏刺。我臉上的羞愧,將我遮蔽。」《聖經》〈詩篇〉四十四章十一~十四節。

「萬軍之耶和華以色列的上帝,對一切從耶路撒冷被擄到巴比倫的人,如此說,你們要為那城求平安,因為那城得平安,你們也隨著得平安。」《聖經》〈耶利米書〉二十九章四~七節。

自從洪秀柱今年(2015)七月成為國民黨的總統候選人,普遍地,許多藍營中人,尤其是外省人,開始發生深刻的焦慮,而當宋楚瑜於八月六日宣佈參選總統後,他們的危機感達到新的高點,因為選情詭譎,藍營勝算不大。近日來,許多的外省人好像面臨著世界末日,民進黨的候選人蔡英文明年一月份很可能會(躺著)當選總統。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以後的日子過不下去了,阿扁時代綠色執政的夢魘又要回來了,「轉型正義」又要開始了,「中國豬」又要滾回去了,課綱又要修改了,與對岸的齟齬又要沒完沒了了,ECFA不可能通過了,台灣獨立的聲音又要甚囂塵上了,中華民國要垮了,戰爭的煙硝味聞到了……。

這光景,豈不是藍營與外省人的世界末日嗎?而我也在想:過去這近八年來的藍色執政會不會也是一些綠營中人的夢魘呢?如果是,那麼上述的「夢魘」項目論述中,只要套上反向的字樣即可。比如說明年一月份洪秀柱當選總統,藍色又執政了,那麼:兩岸的和解又要進行了,ECFA要通過了,大陸人要來了,課綱要微調了,台灣獨立的聲音又要消音了,中華民國又是台灣公約數了……。這樣子往往返返,咱們在台灣已經劃分界線的各類族群們,還有希望彼此融合嗎?台灣的民主政治還搞得下去嗎?

當然,有人說,不要擔心,外省人這一代的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咱河洛人從此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了。其實,我在2008年出版的《上校的兒子》這本書中曾經敘述,1990年我自美回台「共赴國難」,不久就聽《天下雜誌》的創辦人高希均說:「我建議台灣所有的外省人都退出政壇。」那時民進黨才剛剛開始大力發展,還看不見有執政的機會,他為什麼會持這種觀點?我們現在回頭看,能說這是遠見嗎?而呂秀蓮則說:「外省人未來有三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回到中國,一條是去美國,一條是留在台灣。」外省人聽起來並不感到友善,因為彼此的主從之分、內外之別是明確的,這只是「中國豬滾回去」比較文明的一種說法(還蠻像戰後遣送日本人回國的味道)。2008年馬英九當選總統後,陳文茜說:「沒想到還有外省人可以當選台灣總統。」她是善意的,弦外之音是應該到此為止了,因為看不見以後還有那一位外省人能夠獲得台灣人民多數的選票。

我在《上校的兒子》裡面說:「至少到目前,在台灣,本地人和外省人還沒成功的戴上一副共同的軛,耕他們共同的田,走向他們共同的命運。而同樣,整體的台灣人,不論本地人、外省人,未來如何和大陸上的中國人戴上一副共同的軛,耕中國人共同的田,走向共同的命運,仍然是一個重要的議題。」今天回頭看來,七年來台灣的政治、社會、族群有進步嗎?兩岸關係是朝有利的方向發展嗎?這個問題的回答非常重要,不是因為選舉,而是總結一段時期的經驗。

我的一位大陸友人去年說:「國民黨從未總結歷史,共產黨總是面對自己的歷史,進行總結,可以重新開始。」這句話帶給我深刻的反省,確實國民黨很少認真檢討自己成敗,由於這種特質帶有迴避與懦弱的成份,數十年來,影響到台灣政治的性格,更形成了許多外省人缺乏勇於任事與組織群眾的格局,尤其是很多人移居美國,難以做為大時代振衰起蔽的勇士。而留在台灣的外省人由於位居少數以及面臨自己歷史的終結,近年來越來越具有排他性,也越來越少包容性,這將帶給他們毀滅性的命運,即在歷史的泡沫裡結束他們曾經輝煌的時代(1949年國民黨在大陸失敗至1988年蔣經國去世,從覆亡到中興的39年,是中華民國與國民黨在台灣復興的輝煌時期,也是普遍外省人的成長與發展年代;1989年至今,為中華民國與台灣的民主轉型時期,外省人逐漸邊緣化,本土勢力興起。這是我對台灣1949年以後歷史階段的分期)。

目前,重要的是外省人要認真面對自己,總結歷史,容許我們還有機會為自己、為中華民國重新地開始努力。至於國民黨的未來,這反映出許多台灣人(包括外省人)複雜的情懷,國民黨在台灣近七十年,有台灣的實體性,卻仍懷有對中國的抱負,這使得在台灣的國民黨本身與支持中華民國的民眾形成了泛藍族群,雖然其中產生了傾向台灣與傾向中國分裂的靈魂,然而這也是其價值所在,使得台灣的走向仍具有歷史中國的內涵與範疇,縱使國民黨/泛藍和本土的政治勢力競爭不免落於下風,依然保有了台灣指向一個遠方更好的中國的可能性。

其實這幾年來台灣的輿論、社會運動以及知識份子的討論,實質上正在總結馬英九的時代,只是帶有過多的政治攻伐而使得我們看不清楚我們的問題與我們的方向。在此,我提出一個基本的看法,我認為「善意」在歷史的走向中扮演了柔弱卻關鍵的角色,所有的人,包括政治人物,都必須倚靠「善意」結合同類以及「誘導」群眾,因此人類的存活依賴真實的善意。然而「善意」雖然在族群內部是基本的構成元素,可是在族群與族群之間卻是稀缺的,甚至是逆反的,有時候善意被想像為敵意。也就是說,善意構成族群的內涵,而敵意構成族群的邊界,邊界以外的價值觀是模糊曖昧的。而由於目前在台灣欲構成單一族群已經是不可能的,對於國家的重新認同與建構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們必須尋找到一條大家基本可以認可的社會公約,現在我們可以有的是民主制度。雖然權力、利益與謠言仍然主導著實際的政治型態,而且民主制度的運作讓我們也不滿意,但是遵循與改善目前的民主制度可以保障我們的基本人權以及生存自由,我認為這是我們最重要的資產,任何的舉措都不應該破壞現行的民主制度,包括台灣社會內部困難的統獨議題都不能具有更高的價值觀。

在此之上,我建議我們嘗試將善意小心翼翼的伸出族群的邊界,雖然我們一定會遇到阻礙。比如我對一些深藍的朋友說我們要不要試著接納民進黨呢?和一些深綠的人認識認識呢?我馬上就遭到拒絕,認為我別有用心,甚至於是藍皮綠骨。同樣,如果我對一些深綠的朋友說你們要不要試著接納國民黨呢?和一些深藍的人認識認識呢?我相信回應也是負面的。而如果我對一些絕不信任中共政治的朋友說我們要不要試著接納共產黨呢?和一些深紅的人認識認識呢?我相信回應絕對是說我不但被統戰了,而且可能有特別的任務。由於大家長期缺乏善意,也就沒法建立信任的基礎,使得台灣內部以至兩岸關係皆由權力與陰謀操持,其中的誤會與惡意必然導引我們走向危險的道路。所以,我的建議是大家一齊跨出和解的第一步,但是不要只是做出宣示性動作,而且尤其應注意台灣內部以及兩岸年輕一代彼此之間的和諧與合作,讓年輕人們決定他們的未來,我們的責任是提供好的環境和制度。

我們這一代即為最後一代的外省人,台灣的外省人只有兩代,至多三代,然而外省人沒有消失,而是衍生與融入占台灣人口接近百分四十的藍色族群,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歷史與社會現象,這個藍色族群仍然負載著中國復興的使命(mission of renaissance and revival of China)。同時,我們需要倚仗綠色族群為我們的後盾,紅色族群為我們的新天新地。

所以說,明年不論那一黨的候選人當選總統,狹義外省人的時代應漸漸告一段落,而廣義的藍色族群時代將登上時代的舞台。我們寄望這將是一個和平、喜悅、信任與合作時代的來臨。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