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粉塵爆炸事件的災傷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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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人人相同,不幸的家庭人人不同。」年輕人利用週末至八仙樂園派對,青春洋溢的氛圍下意外粉塵爆炸事件,粉碎了近五百個家庭,造成不幸傷害。從此,事件受害者後續的漫長艱辛身心復健生涯的版本,進入台灣風險社會的敘事空間。

Ulrich Beck曾指出,當代社會產生著過量的風險,這些多樣的風險有時是相對化的、有時是互補的、有時又是對抗的。因此,在根本意義上,風險既是「現實的」又是「非現實的」。一方面,有很多危險和破壞今天已經發生了。另一方面,風險實際對社會的刺激在於未來預期的風險。八仙意外事件的震盪,又帶出公共安全的風險知覺、風險管理與救災倫理的議題。

從這樣的大規模事件,更讓我們清楚理解受創事件的反覆性,超越事件僅僅是被看到或被知道,因而纏繞著創傷的延遲性和難解性,如此形構反覆目睹創傷或見證災變的核心。面對八仙氣爆意外,我們又當如何面對他人的苦難?此次受苦者,多數是年輕孩子,遭逢巨變的生命史,我們如何接近?受傷面容是一種無限倫理的召喚,我們面對他人的責任。

燒燙傷涉及後續的身心復健,往往伴隨而來的是臉面觀與身體機能的失能感受,這是不可承受之重,如永劫回歸的鍛鍊。如此受創身體歷經復健的過程,彷彿是不熟悉的「它」,這個不熟悉的「它」,隨著時間,個體終究要去體認那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無法不去承認這個不熟悉的「它」不是屬於自己的。如何與「它」共處的經驗,彷彿「慢性的凌遲悲慟」,深刻體現個體經歷復健的感受,個體每天經歷的生活事件,正持續提醒著個體過去與現在的差異、現在與未來的差異。這次八仙事件多半是年輕孩子,受苦的凌遲,燒燙傷的疼痛經驗折磨,使得心理復健的道路,益形漫長。

Leder曾從疼痛的身體感知模式進行描述,提出疼痛會造成感官的強化、事件化的時間感,以及嫌惡感三大特點。

首先,疼痛會造成感官的強化。身體的某個部位,先前可能不被我們注意處於沈默狀態,大規模燒燙傷的疼痛帶來的感官刺激,身體的失能感加劇。其次,疼痛顯現自身的方式,不僅僅透過它在感官上的強化,也透過它所特有的時間感,也就是事件化結構。面對如此重大事件後續的心理反應與後創傷徵候群所糾結的事件化感官結構,將生成倖存者/見證者敘事空間。第三,除了強度和時間性的特徵外,疼痛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會帶來受苦,讓身體直接產生情緒的張力。疼痛令人受苦的嫌惡感具體化,會召喚出各種情緒,自此而後的認同生涯,產生轉折。

事實上,疼痛就像其他任何的經驗模式樣,無法被化約為套裝的、刻板化的感官性質或心理要素。疼痛所帶來的獨特感知,重新組構了我們的生活時間和空間、我們與自己、與其他人的關係。面對驚慌的、受傷的、著急的面容,就是讓所有語言都束手無策的現象場。面容本身就是一種聲音,一種剝落語意之後的語音,甚至限制語意的表達,召喚的也許是沈默。但正是這樣的訴求,讓我們體會到他者的面容以及其所傳遞的倫理要求,是苦難的沈默,它已不再是語言,而是令人領悟到生命的脆弱不安。面孔倫理,不以語言訴說,其實正是迫使我們需要傾聽面容的訴說中而從中領悟:脆弱不安的生命已然岌岌可危。如此呼應了Beck曾說:「貧窮是階層性的,煙霧是民主的」,說明了不論財富、聲望或權力的社會所有階級,都面臨了風險因子的擴散回力棒效應。

「每件災難都是獨特的災難,但沒有獨特的災難」,在這看似悖反的命題,正適切描述了災難的處境,從未被完整書寫,災難是一種時間事件,關於災難的後果、災難的本質以及災難的記憶,都具備一種延宕效應,其意義只有在事件之後才能被掌握。然而,這樣的受苦敘事,是受害者將其苦痛以及身邊其他重要的人物,以有意義的方式勾連處理,這是倫理的呼喊行動,而非受苦病理學上的徵候指認。

所以,受苦召喚成一種為他人的責任,受苦威脅了自由意志,使人受制地回應他人,因為我們不斷面對他人,受苦的回應是無限的。若只是一味地賦予受苦的正典意義,反而取消了受苦本來就是拒絕任何概念化、對象化、意義化和病理化的狀態。

面對八仙粉塵爆炸事件受苦者,不是個人私領域的感受,而是一個公領域的論旨。火是一種眾聲喧嘩的孤獨,在燃燒的火焰聲中,究責之必然,但我們不能只有「執行」績效的認知,更需要「存有」關懷的實踐。身心復健的腳步,漫長而孤獨。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