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世新大學新聞系講師
近日世界大事就是亞洲的世界級政治領袖、新加坡資政李光耀以九十一歲過世的消息,由於彌留時期前一周新加坡一個高中生先在網路曝光又引發美國CNN記者在Twitter耳語,於是釀成軒然大波,新加坡政府放話說最重可判刑十年。
啊,不要再批評新加坡的嚴刑重罰了,但是我倒是想從美國上一個世紀前半大行其道的「行為主義」來談談,人民真的可以這樣管理嗎?這樣的管理模式的國家,其立國精神反映出什麼價值體系?
也許,教育界的案例,也可以來諷喻國際政壇,於是我想來談談大學者的女兒們:「史金納的箱子」(Skinner’s Box)的美國心理學界的公案。
二十世紀初期,幾十年前,就促成加州政府明令,禁止兒童體罰的是誰?非常有影響力的哈佛大學「史金納的箱子」(Skinner’s Box)公案的「首犯」:一九二八年就任職哈佛心理系的B. F.史金納教授,正是兒童的救星。
史金納教授是另類爸爸,那個時代被哈佛搞「鴿子打乒乓」實驗爸爸養大的「空調搖籃實驗室的女嬰」:黛博拉。史金納(Deborah Skinner)應該很幸福。所以心理學界的軼事是:法國的露西‧皮亞傑(Lucy Piaget )和美國的黛博拉‧史金納這一對學界被長期實驗的女嬰,是教育學和心理學上,最有名的兩個女嬰了。
因為對法國的皮亞傑的故事,只是耳聞,材料較少,本文專注討論,哈佛大學心理系故教授史金納的故事。
一九二八年,初到哈佛大學時,史金納放棄初衷,不再努力當作家,「因為當科學家對人類貢獻比較大」。
當時,哈佛正開始一股風潮,要揚棄十九世紀,「心理哲學」(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寫的《宗教經驗之種種》那種的心理哲學,沒有錯,這位大學者就是一代大小說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的哥哥)。
當時的心理學,與「哲學」相通,多過與「生理學」接近。
為了逆轉太過論述傾向唯心的主流,篤信科學的「史金納的箱子」(Skinner’s Box)是在這樣情境下,被這位手巧的教授,打造出來,先是以:鴿子、老鼠為實驗,最後連自己的小女兒,黛博拉都被放在這個箱子實驗。
他因此為後來九十年的美國「實驗心理學」奠基。但是也惹來千秋罵名:人性豈是用量化、實驗箱就可以量化?而且,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抓來當實驗品,這是什麼老爸?(露西‧皮亞傑的處境類似。)
多年後,有一位科普作家,也是一位女嬰的母親,羅倫(Lauren Slater),寫了本追蹤美國心理學十大公案的科普書,《打開史金納的箱子》(台灣翻譯本,張老師文化出版,七年前的五月出版,譯者是,台南玉井高工教師,鄭雅方)。
這破題的第一章,寫的真好看!簡直像是我們記者的調查報導!她不但回到哈佛大學去追,親自觀察那有名(或是說「惡名昭彰」)的「史金納的箱子」,而全美國追追追,追到在盛產煤礦的美國西維奇尼亞洲,找到下一代來採訪,她找的人是當教師的史金納教授的長女,名為朱莉的長女為父親辯駁,證實妹妹健在,過得很好,在英國當藝術家。
人文學者,成篇累牘來信攻擊史金納教授。「他每一封信都回!那些理應關懷世人的人文主義者,只會譁眾取寵!隨波逐流!」朱莉幾乎咬牙切齒為過世的父親翻案。
史金納晚年被罵怕了,寫了本申訴自己學術初衷的《自由與尊嚴之外》,但是「史金納的箱子」那些鴿子、老鼠的大眾媒體印象,太過強烈,太過惡名昭彰,後面這本沒有人細心讀,還他公道。
其實研究成果之外,史教授是深愛兒童的,他還鼓吹「兒童人權」,促使加州明令,禁止體罰。「他對小孩就是有辦法,他喜歡小孩,我媽就…」
「他的實驗招來很多批評,你覺得呢?」作者羅倫追問。
朱莉笑了笑,聽起來像是咳嗽。「這和達爾文很像,一般覺得達爾文主張驚世駭俗,造成危害(尤其是「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造成後來「優勝劣敗」的學說,讓法西斯得到藉口進行大屠殺,例如,希特勒屠殺六百萬猶太人),我父親的主張,也讓人覺得備受威脅,但是和達爾文的理論一樣,重要性不容抹滅。」
作者羅倫追問關鍵,「他說,人類全然受到反射作用控制,沒有自由意志,你同意這種說法嗎?這種實驗的詮釋會不會太過極端了?」
大學者的女教師長女反駁:「我父親就是用錯字了,每個人聽到『控制』(control),就認定他是法西斯份子,要是他改用,『人類受環境告知(informed)或激勵(inspired)』,沒有人會有意見。事實上,他鼓吹兒童人權,他從不相信任何懲罰。(上述四段引自鄭雅方老師的翻譯,台灣版本的38-39頁)
」
其實,「史金納的箱子」正是為了揚棄「不科學」的抽象論述,將心理學徹底改變後改以:實驗觀察、數據量化,讓「行為」可以被測量。乃至有美國二十世紀前半葉風靡一時的「行為科學」。
「正向加強」,後來成為教育學一個「向上提升」的理論依據。而治療,「神經質過敏」,目前的「減敏療法」,也是源出史金納的實驗啟發。
科普作者,女作家,後來還引申,包括哈佛大學的女性主義學者吉力根(Carol Gilligan)等人的學說,其實,也都遙相呼應史金納的理論和實驗用心。
話說回來,這和新加坡有什麼關係?當然有,長期以來新加坡四百萬國民和永久居留權的外國人,無異是活在東南亞版本的「史金納的箱子」,這次一個高中生提早一周宣布資政過世消息就被威脅要關十年,新加坡人民怎麼想?
當然,行為主義總有一體兩面,新加坡需要一個星洲版本的朱莉史金納來為父王的半世紀「行為主義」的施政哲學來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