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銅像保留芻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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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也是支持拆除銅像的。

今年的二・二八前後,各地對蔣介石銅像潑漆的「裝置藝術『蔣』」行動風起雲湧,規模大概是近年之最。這類行動歷史悠久,論者指出,「污辱銅像」的抗議劇碼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有了,頗有一番時代停滯空轉的感嘆。然而,我認為今年特別值得關注的意義,在於「遍地開花」,各個公教單位、地區的潑漆行動,顯然是各自為政,雖有互相催化影響,但並不是個別「勇者」的零星行為,而是呈現了一種集體性的不滿。如同那句談到二二八時常被引用的名句:「代誌沒解決,原諒不可能。」在這裡,「代誌」不只是二二八,而是過去幾年來國民黨所讓人難以原諒的每一項政策。並不是人們今年突然在意起「蔣公」了,而是它的銅身所代表的國民黨,令人們非常非常在意,在意到欲辱之而後快。

但無論如何,這類行動發生在二二八前後,必然伴隨一個非常明確的訴求,那就是移除所有的銅像。對於受難者及其親友而言,兇手竟然能在公共場合裡巍然挺立,這真是情何以堪。銅像一日不除,國民黨就一日不能免於「拒絕認錯」之譏,這是無論幾任總統口頭道歉幾次都無法抹除的。但反對拆除銅像的人認為,「蔣公銅像」也是歷史的一部分,應該要把它留下來,每次的行動也總會伴隨著這兩造的辯論套路。

我本來也是支持拆除銅像的。因為很明顯,絕大多數反對拆除銅像者,當他們說「蔣公銅像也是歷史」的時候,他們所要紀念的「歷史」是那個不該再回來的威權與特權時代;然而我們應當紀念的「歷史」,恰恰好是反對威權與特權的。動用「歷史」這個大字眼,只是一種魚目混珠的技巧。——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問身邊持「紀念歷史說」的人,他想紀念的歷史到底是什麼就知道了。

然而在今年「裝置藝術『蔣』」的刺激下,我的立場卻突然有點改變了,我認為銅像是可以有條件保留的。順著「紀念歷史說」的思路,我們確實可以把銅像變成重要的歷史地標,但必須是真正完整面向歷史的,因此我建議可以保留銅像,但是對銅像的外觀進行改造。所以串聯潑漆只是個開始,反正有人堅持要留著它,我們就利用這點,在上面銘刻下真正應該被記住的歷史,想辦法設計出意涵更豐富的「改造方案」。——壞心一點說,只是把蔣介石的銅像拆掉,移走,實在是太便宜它了。銅身可以數十年不壞,我們就讓它的歷史罵名隨之不朽吧。

只需要一點點想像力,我們就會發現不拆比拆要有力道得多。比如說,像是新營警方的「包膜」,我就覺得是非常棒的做法,應該永久保存。既讓遵蔣者免除偶像被潑漆之患;又讓反蔣者也可在心理上感到「懲罰」了它,令人拍案。可以仿效岳飛、秦檜故事,在嘉義這類傷亡慘重的大城市弄尊「蔣公跪像」,日日對路人懺悔。也可以像是卡夫卡的小說〈流刑地〉那樣,在銅像周身刻滿受難者的姓名,立在校園裡,歷史老師還可以帶著學生參觀,一一指認那些姓名背後的故事,十分富有教學意義,也是貨真價實的「紀念歷史」。⋯⋯相信方法還很多,我在此僅是拋磚引玉,提出一些想法。希望明年我們還會有第二屆的「裝置藝術『蔣』」,可以看到更加生猛且深沈的創意。

到時候,我們再來和蔣公的粉絲們討論要不要拆的議題吧。看看他們是比較喜歡通通拆光,還是願意化小愛為大愛,把它們留在公共場合裡,給台灣人學習歷史,以及如何設計裝置藝術。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