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哥是江南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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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港台黑道插手影視產業是常見的營生,反正只要龍五手上有槍,誰都殺不了他。然而這次,我們的道上兄弟,卻演起了真人實境秀。張安樂「返台歸案」,成了年度大戲,不僅自己烙了數百小弟夾道歡迎,更動員上千警力協力演出,整體而言,場面調度能力卓越,角色走位個個精準,張本人更是一襲俐落唐裝,在跟不知名的長官講好之後,手持「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小冊翩然進場,雖然上銬卻也不失羽扇綸巾、一派風流(加上一旁的璩美鳳就更顯風流),自導自演好不出色。

其實這當然不是張安樂第一次投身演藝事業,從2005年以來,往中國跑路的他,就跨海遙控「中華統一促進黨」,不論是在八八風災達賴喇嘛來台祈福時於場外抗議,還是郭冠英回到他心目中的鬼島時積極護駕,這個小黨善盡啦啦隊的責任。不過總的來說,表演性質往往大於實際意義,與其說是向社會大眾訴求理念,更像是做業績給跑路所在的大老闆看,表現他對台灣社會基層的滲透力,期待能繼續得到恩庇。這次從旁白哥再次走上台前,可以說是1985年江南案公布錄音的記者會後,個人演出生涯的又一高峰。

不過這場演出至少還是有兩個面向的失敗。第一個是比較技術層次上的,或許是太過執著於服裝品味,白狼沒有參考朱學恆的風格,穿上潮T,把訴求標語大大地印在上面,這樣或許畫面效果不那麼具有喜感,可是政令宣導的效果會好一點,對廣告主也比較說得過去。若不是透過媒體的轉述,大家還不太容易從live轉播看清小冊上的八字真言。

其二,就白狼個人行銷而言,這是場成功的演出,讓人對他印象深刻、念念不忘,個人品牌又再次躍上版頭;可是對真正在意小冊上八字真言的業主而言,這樣的品牌代言人,恐怕是弊多於利,就像名字雷同的統一大業與統一布丁現在陷入彼此牽拖的惡性循環。畢竟「黑道」對善良老百姓來說,雖然偶爾會有一點浪漫想像,但大部份時候讓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同時應該也沒有什麼人相信,只要奉行一國兩制,就可以像白狼一樣吃香喝辣。這樣來看,這場大戲,對於「和平統一」恐怕沒有什麼促進效果,反而讓人徒增幾分惡感。

所謂的黑道,其實中性點來說,就是國家壟斷暴力以外的暴力體系。當然,不能因為這個定義,就把他們歸類到「反壟斷」去。扣除中南美洲幾個毒品戰爭劇烈的國家,其實少有什麼真的大可敵國的黑道,黑社會的軍武力量,比起軍警的正規武力,實力相去不可以道裡計。然而,國家幹事是要看體面的,手頭的暴力動用不總是那麼方便,於是難得地有向黑道借力使力的時候。

江南案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貴為總堂主的陳啟禮也要向官府投帖報國,而董桂森、吳敦義不容辭(斷句不要斷錯)地一起參與制裁。張安樂則得以最佳男配角身份榮登台灣政治舞台,一捲錄音帶打得小蔣眼冒金星,也奠定自己義薄雲天的江湖地位。

在解嚴以後,「黑金」是台灣人民常常詬病的政治現象,甚至還在香港人譏誚消遣台灣政治的電影裡面,成了別具特色的人類學場景。透過與地方派系的結合,一手媽祖像一手消波塊,辛勤做「選民服務」,對政治系統輸入組織動員、基層固樁的功能,而所期待的輸出項,則是種種工程標案中超額利潤的競租機會。暴力-金錢-派系的三合一複合體,已經儼然成為對台灣地方政治的基本想像,也被認為是二三十年來民主化工程的不良副產品。然而,縱使我們感到極不滿意,台灣的黑道政治真的始於、或是加劇於民主化進程嗎?

事實上,舊時代絕對沒有比較美好。本來應當依法壟斷暴力的國家,不具有合理的法體系,或是法徒為具文,而由統治集團意志凌駕一切,則跟黑道邏輯是同一的,只能以最大的黑幫來看待,這就是戒嚴體系下,「自由中國」的真實樣貌。

兩蔣時代,魚肉鄉民的並不只是登記有案的黑道,以太子黨為首的貴族少年們,隨時可以為了爭風吃醋開槍殺人,或是白日縱酒撞死路人,那時沒有網路、更沒有言論自由,輿論揭發與節制的力量相當有限,從眷村出身的黑幫,常常也只不過是這種勢力的外延伸展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黑道在政治中的角色當然並不突出,而對於政治異見者的暗殺橫行,這種「江南STYLE」的黑色政治,更恐怕要比後來的黑金益加深不見底。就某個角度上來說,白狼歸案的大戲,就正是充滿了這種濃濃舊時代的鄉愁,讓人想起那些特權加身的黑道貴公子快意江湖的老派歲月。

而更加令人疑慮的是,明知缺乏社會正當性,官方卻不計觀感,仍對白狼處處禮遇、配合演出,這是否預示著時代價值開始慢慢走起某種回頭路?而又是什麼樣的力量在將我們的國家與社會往沉淪牽引?恐怕這才是白狼大戲帷幕後面,值得看倌瞧清的真正戲碼。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