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性、火車、錄影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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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國家最不可理喻的事,總發生在性與火車產生關連的時刻。

當然,你知道我說的並不是什麼「車站便當」一類的玩笑話,而是對最近的流傳甚廣、成為報紙頭條的那一段錄影心有所感。特別那還在我所居住的城市,有一分鄰近性帶來的現場感,昨天列車經過XX站,廣播依序報出四種語言站名的時刻,車廂上的年輕男女彷彿都偷笑了起來,像是分享著一種輕快的秘密。

說起火車與性愛,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直接關係,可是我首先想起的,總是Peter Greenaway《建築師之腹》的起頭。在橫跨歐陸的臥鋪包廂裡面,大肚腩的建築師與他的年輕妻子正在做愛,隨著他進入妻子的身體,火車進入了義大利,電影也由此開展。

當然,那是密閉空間,而且認為Greenaway誨淫誨盜的人亦不在少有。但無論如何,雖然它沒有得到1987年的金棕櫚獎,卻也終究沒有成為Youtube上面的獵奇檔案。

我們也都知道,人事時地不宜的性愛,不僅促發窺淫的慾望,也勾誘著男男女女前來,甚至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乃至夭折。進步份子們呼喊著種種性解放的標語,然而一個吊詭之處在於,許多性行為快感的來源,就是因為其中不被允許的性質。譬如我們可以推測:在某些女子裸露胸部作為常態的國度,看見乳房並無法使男子勃起。

當我們譴責群眾集體窺淫卻又要偽善責罵的時候,卻也無法否認,這些性行為的當事人,正是在渴求這種可能被看見、被責罰的潛在危機,為性愛的曲線疊加快感的波型。

進一步來探詢,我們可以發現,哪些關於性的事物可以被觀看,哪些引起適當的性慾,哪些則又超過,自有一個森然的體系。

這其中有些可以規格化形成準則,並且具有穩定的一致性,甚至僵固到無以例外,像是影片裡的馬賽克可以多小,器官多少比例的裸露可以是公然,特別是在圖形分析軟體問世以後,我們幾乎可以相信這終將形成一種量化的管制;另外有一些則相對隱晦,甚至要透過多階的符號系統,層遞又層遞地指向色情的所在。

就像是捷運列車上面,在男大學生大腿上一席蓋住的外套,即使充滿了各種其他的可能,譬如說女生只是在外套下吃(真正的)香蕉或是吹(真正的)直笛,它還是被視作堂皇而顯然的性愛展示。

然而,不論群眾的集體窺淫與當事人的尋求危險是否共謀、社會的偽善是否有其妙不可言的結構,國家權力的貿然介入,則是另外一個問題。

就像是這次上了報紙頭條的手機錄影,幾乎是第一時間,警察單位就迅速地追出了男女各自的身份,把他們帶到警局訊問,讓男生嚅嚅地承認了外套底下幹的「那件事」,也讓女孩子哭著「認錯」。

也像上一次,火車上所發生的那場,著名的性愛派對。

還記得新聞出來的那天晚上,L打來的電話:「我有認識的人在那車上,需要幫忙。」後來又說出,那其實是他的女友,在車上擔任助理的工作。據說是為了論文的寫作,尋找了奇怪的田野。

「只是在旁邊看,應該輪不到她什麼事吧。而且,那女生滿了16歲,就算發生了性行為也很難該當什麼刑責。」我自信滿滿地跟L說,並且補充,幾乎所有的法律系男生,在整部刑法的條文裡面,記得最牢的都是這一條。

結果,後來性行為的參與者沒了事情,而派對的主辦者,還有包括L女友在內的「工作人員」,則遭到起訴。這個起訴讓我眼珠差點掉了出來,不僅對朋友的信賴說不過去,也像是在刑分的課堂抽考被莫名其妙當掉一樣地狼狽。原來,為了必須要有受害者以及加害人,所以檢方用了「兒童性交易」來框架整個事件,即使這個框架違反了所有人的認知,可能連那些最為衛道的批評者都沒有想到。

本來應該作為底線的守衛者,卻跑到第一線去發動攻擊,不但先射了箭再去畫靶,這個靶還歪得離譜,這樣的罪刑,只能說是一種羅織。

就在捷運上面的錄影在網路上流出前的不久,關於火車派對的訴訟作出了一審判決,L的女友罪名沒有成立,但派對的主辦人還是被判了六個月的徒刑。國家作為系統,並不是解決社會輸入的問題,而是丟出更多的問題。這雖然常有所聞,但是過度頻繁總令人感到厭倦。就像過度頻繁的火車誤點,就像過度頻繁的性愛挫折。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