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番講古】改朝換代的失憶:寧靖王朱術桂殉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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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讀臺灣史,第一個印象是外來政權一大堆,這個去,那個來。荷蘭、西班牙,鄭氏小王朝、大清帝國,小日本帝國,以及大中華民國。奇妙的是,歷史不太會告訴你:改朝換代後,那些權傾一時的前朝王孫、達官貴人,下場如何?

史書上不乏「前朝遺民」參與新朝廷的紀錄,中國歷史多是識時務俊傑,為前朝壯烈殉節的,不多。所以在臺灣,類似皇孫末裔朱術桂懸梁自盡,又留絕命詩「艱辛避海外,總為幾莖髮」,妻妾隨同殉節而留下供人憑弔的五妃墓史蹟,很少。難怪,有些權傾一時,當年致力捕殺「共匪」與「台獨」的國民黨文武大官,「艱辛避海外」、「反共為民主」之後,如今可無縫接軌、絡繹往來朝拜共匪新中國。

所以,我們的臺灣史課綱,可能要微調,往培養有羞恥心國民的角度前進。老番這篇要重新解讀史料,重新再講寧靖王朱術桂。講我們的愛國主人翁阿桂,如何為他政治理念殉國的壯烈事蹟。目前大家所知的故事,大同小異,但震撼力太小,所以無法震驚姦頑貳臣。

阿桂,在主流歷史敘述中,被鄭成功父子優遇,延攬來臺。但熟悉南明王朝黨派鬥爭故事的人會知道,阿桂與浙江魯王一起被鄭成功窮困在金門。1663年,他與國民黨,啊不,南明孤臣黨(National loyalists)倉皇總撤退到臺灣(臺南),然而,與鄭氏政權相敬如冰。

阿桂來臺後,鄭氏小王朝大概把赤崁省街(Provintia)接收的荷蘭政廳分給他當王府、當住宅。又把接收荷蘭時代漢人在高雄開墾的Techou(竹滬)田園撥給阿桂收租,作為維持妻妾奴僕生活之資。史書說:「朱術桂亦自墾竹滬(tek-hòu)之野」,多少有溢美之詞,皇孫親自耕種,不可能。接收敵產納為己有或分享親友貴人,中國固有傳統。

1683年年中,阿桂得知國軍兵敗澎湖海戰,南明主義統一中國煙飛湮滅,於是在鄭氏小王朝的文武百將還沒完成回歸祖國、繼續享受榮華之前,選擇自殺殉國的壯舉。一般文獻有說是阿桂先在自宅上吊,然後五妾魚貫追隨。亦有資料說五妾先吊投,阿桂寫完絕命詩再投環自盡。無論哪種說法,相同的是:家國之痛,僅僅上吊一瞬間。

2017年鬼月,老番從日本的《華夷變態》風說書中,不經心看到當年開船去日本做生意的東寧國國民、臺南人老船長之口供,也感謝長崎日本鬼子照錄,今人才知阿桂殉節居然如此費安排,以及多日煎熬!阿桂殉節大場面,一直被中國書和諧、小劇場化了。

臺南老船長等人的口供中,阿桂是先讓五個小妾在家中投環自盡,親手埋葬於五妃墓。幾天後,他政經沐浴齋戒後,冠服步行到永福路的另一間大關帝廟。在那裡,與臺灣人民淚別,將冠服交給東寧國的不成材囝仔王鄭克塽,接著在廟裡用緞帛懸梁,引頸,踢開椅子,不久斷氣。

六十六歲的朱術桂是北人,身材比一般人高,又肥胖,或也許是關公憫其皇明忠義,緞帛突然斷裂,阿桂大體因而落地,儀容「顏色如生」,沒吐舌。

故事繼續發展,小說家或哲學、神學家也可進場講這段歷史。家寧靖王府中有五女自盡,是凶宅,捐作天妃、天后廟,是很好的安排。天妃幫助施琅幹掉大明中國的最後反攻復國根據地,在這座凶宅上施琅上將又立「平臺紀略碑」,鎮住皇明皇民,啊,也有某種中國神學意義之網。

有人愛咒罵臺灣人是日本皇民後代,也沒錯啦,罵的人也是大清皇民、清國奴的後代;大部份不分你我都是皇明皇民後代,除了可憐的原住民以外。大明、大清與小日本皇民,三民主義,臺灣命運共同體。

皇明皇民之帝王孫朱術桂,選擇在大關帝廟自盡,應該有理由。相對於絕大部分成天喊反清復明的高官武將,最後都跑去大清國繼續享受權貴,阿桂選擇在忠義廟裡從容就義,悲涼一也。

荷蘭紅毛番時代,東印度公司的街道設計,不知缺少哪一根筋(就中華文化價值來看),讓房子與臺灣西部溪流一樣,大部分坐東向西,阿桂住的王府也跟著坐東向西,所以他選擇廟口朝南的關帝廟見祖宗,王者南向。悲涼二也。關帝廟裡面有阿桂自己書寫的「古今一人」匾額,他選擇在古今一人之前懸梁,悲涼三也。

悲涼之四,就是老番看到有人解釋說阿桂的王府,因思念祖國,所以王府門口向西。都是荷蘭人,以及上帝害的!臺灣西部溪流也向西,思念祖國。真悲涼。

清末,沈葆楨為阿桂題祠聯:「鳳陽一葉盡,魚貫五星明」。此刻,老番目墘出水,眼見安徽鳳陽花鼓朱皇朝最後一葉飄落臺南大關帝廟,女人五粒星,如淚垂映在天邊。可惜,據說下聯如今已不見,難怪上京國共論壇絡繹不絕,舊星不見,只有新五星,人心澆薄,僥倖。所以,臺灣新歷史,有迫切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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