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颳風下雨也不怕? 東京戶外攝影展膽大心細的「不心疼」理念

友善列印版本

拿一份地圖,周遊於上野公園之間,要找的標的物有些藏匿在樹蔭下,有些沈在水池底,有些隱身於古民家之中,還有一些得要翻開散落在庭院間的木盒才會發掘——你猜得出來嗎?其實要尋找的,是散落在各個角落的攝影作品,這是一場彷彿尋寶一般的戶外攝影展「T3 PHOTO FESTIVAL TOKYO」。

T3 PHOTO FESTIVAL TOKYO是首度於東京舉辦的「戶外型攝影祭典」,於2017年5月19日至5月28日為期兩週展出,以「Invisible Stratum –見えない地層–」(不可視的地層)為展覽主題,並以上野公園及周遭地區做為舞台,將攝影家的作品們放置在戶外展示。T3 PHOTO FESTIVAL期待將「藝術」、「教育」與「觀光」結合在一塊,以發展出新的文化經驗,至於為何稱為「T3」,則是借用了美國都市理論學家Richard Florida的論點:都市繁榮的三大必要條件為「才能(Talent)」、「技術(Technology)」與「寛容性(Tolerance)」,T3 PHOTO FESTIVAL便希望可以承繼這份概念,並且用攝影作品(才能)的展現來實踐之,因為在戶外這種最開放的空間(技術)中,使用各種不同的展示方式,讓觀看者的觀看方式多元又自由(寬容性)。

比如,在上野公園中的噴水池裡,可以發掘攝影家鈴木理策的6幅作品,沈靜地躺在水面下。漂浮於水中的照片,聽起來似乎很夢幻,不過照片的內容包括綻放著的荷花、悠游中的金魚或水池邊的垂蔭等,這些記錄下原本與水有關的寫真作品,卻被真的「丟」進了水裡,讓金魚與荷花回到的原本該生長存在的地方,水波粼粼之際,讓照片就像是融合進水池裡一般,像是一種帶些惡搞精神卻又合情合理的展示設計。雖然使用了防水材質,但照片本身還是出現了一些皺皺的水紋,卻也因此更顯得趣味。

又或者在林蔭下,波蘭藝術家Maija Tammi將自己大幅的攝影作品綑綁、環繞在樹上,所拍攝的作品呈現出自己的宇宙。「宇宙」不是形容詞,而是真的彷彿進入宇宙一般,透過大特寫的拍攝手法,讓液體的液珠與流動的痕跡像是星球與星雲,深邃又神秘,攝影作品印刷在塑膠帆布一般的材質上,防水之餘又有些油畫的質感,因展覽期間中曾經下過雨,仔細一看作品還留有一些水漬,而由於作品的下擺沒有被綁死,讓寫真們可以隨風微微飄逸,自由又輕盈。這一系列作品中拍攝的「液體」,其實是男性的精液與女性的母乳,一般人經過,看到了也許不會深想,只覺得這幾幅作品很美,但知道拍攝內容後,會不會改變觀賞後的想法呢?又或者是知道內容是有必要的嗎?作品與觀看者之間,有了更多可以探討的關係與想像。

還有在樹林間,瑞士的藝術家二人組Taiyo Onorato & Nico Krebs展出了《Ghost》為主題的作品,照片內容中有個晃動得看不出原形的白色光影,兩幅大幅輸出的攝影作品像是兩座門神站在樹林之中,加上照片的背景也在樹林裡,彩色世界中的黑白作品,又呈現出另一種超現實的氛圍,應用作品內容與展示空間的對比,製造出更多令人會心一笑的設計。不過我在《Ghost》前,和兩個觀光客相遇了。他們在作品前認真自拍,緊挨著作品,我的內心當時瘋狂地在尖叫,拜託你們,要自拍可以,離遠一點好嗎?!就算不是自己的作品,也希望別人不要去碰觸到作品,增加任何可能損害作品的可能性。

跳脫上野公園的戶外展示舞台,在周邊有一座古民家「市田邸」,也是T3 PHOTO FESTIVAL的展覽空間之一。這裡塞進了三個展覽,在庭院中則放置了許多木盒,木盒上刻著一些地名。很多人走了進來,看看這些木盒就離開了,但我怎麼都覺得不太對勁,畢竟,這是場攝影展對吧?走進去問工作人員,「啊不好意思忘記說明了,請把它們打開喲」,我才有勇氣碰觸這些木盒,在一旁端詳的其他日本遊客才「噢噢噢?」地恍然大悟,也跟著一起打開其他木盒,真正的展示作品才現身。雖然「親手觸碰」,還是無法一體適用任何攝影展(不如說幾乎都不能觸碰),但學會接近它們,也成為我這次看展一個新的想法,而或許剛才那兩個自拍的觀光客,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享受藝術吧?

還有一個有趣的展示空間,得離開上野公園大約10分鐘路程,來到一座由80年歷史的三間家屋組成、老屋新用的複合式設施「上野桜木あたり」(上野櫻木ATARI)。這裡由四間店鋪進駐,包括麵包店、咖啡廳、餐廳等,還有一間展示空間,也是這次T3 PHOTO FESTIVAL使用的空間之一,脫掉鞋子坐在榻榻米上,仔細端詳放大到如壁紙一般大小的攝影作品,茶几上放著攝影集,一邊的電視裡則是放映著攝影家拍攝作品時的花絮,像是去到攝影師家中作客一般。走出來後,還發現隔壁咖啡廳所用的門簾,其實也是這次展示的作品之一,隨意而不經意地展示,讓人覺得更印象深刻。

曾經,對於「攝影作品該不該被視為是一種藝術」,引發過漫長而廣大的論戰,加上攝影有可複製性,而且到底它是不是一種「創作」、「創造」,還僅是一種「捕捉」,也都是該領域是否具珍貴性的討論議題之一。如今,我們卻因為習慣了它作為一種藝術,而對於將它放置在戶外感到不安,因為觀看者沒有保持距離而焦慮,這又是什麼矛盾的心情呢?就算我們已經習慣將攝影作品放置在美術館中,那為什麼不能打破疆界,把它放在不一樣的位置,用不同的心境去審視它呢?如果說仔細地戴上手套,帶著尊敬的心情去拿起照片觀看,和與一件攝影作品「一見鍾情」,喜歡得想和它自拍留念,哪一種「享樂」方式更「高級」?惹起內心騷動、激發出喜歡情緒的動機,並沒有高下之分。

我想起了自己在攝影學校時畢業展的作品,我將我的原稿相紙放進一個開放的木盒中,希望來看展覽的人都可以直接把相紙拿起來端詳,看放相出來的質感,用手直接碰觸到紙張,我的同學們都問我「這樣不是很可惜嗎?」我並非專業的攝影家,作品既非職業級也不昂貴,同學口中的「可惜」僅針對我們平常面對相紙的態度——小心地不沾上一塊塵埃、一枚指紋,所以大剌剌地彷彿邀請大家留下痕跡,簡直不可理喻,但對我來說,卻是希望觀看者能夠以最親近、最直接的方式,去對待看待我的作品。想起自己當時展覽的初衷,似乎覺得能夠更貼近參加戶外展覽的作家們,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來揣想創作者與觀看者的關係。

來到日本之後,我喜歡去看各種攝影展覽,有時驚艷於他們的精巧細緻,把作品的展示與呈現計畫包裝得完美無缺;有時讚嘆著他們的策展企劃,將攝影師的人生故事說得更精彩,或者是把兩個未曾有過交集、甚至不同年代國籍的攝影師拉在一塊做綜合展,引發出更強大的力量;而在T3 PHOTO FESTIVAL中,則又看見了更多有關展覽空間的想像、作品與觀看者的關係與距離,把藝術丟到人們的身邊,激發出更多化學反應,生成新的概念與感受,這份在日常中實踐藝術的膽大心細,讓人的逛展腳步,怎樣都停不下來呢。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