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醫師
張啟華是「高雄第一位畫家」,1910年出生在高雄前鎮,那時仍是日本時代。張啟華出身地方首富之家,從小生活不虞匱乏。然而,八歲時遭逢父親病逝,對他造成很大的打擊。上小學後,祖父相繼過世,使他明白「縱使家大業大,都遠遠比不上親情來的可貴。」
日本時代台灣人讀公學校、日本人讀小學校,張啟華在讀公學校時接觸到許多現代化的學科,他最感興趣的就是美術課了,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屢屢獲得第一名,讓小小年紀的他對於美術的喜愛與日俱增。
公學校畢業後,他到台南就讀「長老教中學校」,也就是現今的「長榮中學」。在這裡,他遇到剛從東京美術學校畢業到長榮中學任教的台灣前輩畫家廖繼春,才華洋溢的年輕老師成為張啟華的榜樣,他在心中暗自許下:「有一天,我也要到日本留學⋯⋯」
1929年張啟華隻身前往日本東京,報考「日本美術學校」,他如願以償跟著老師廖繼春的腳步到日本學畫;然而此舉卻惹惱了母親,母親原本期待他赴日學醫,誰知道張啟華學的竟然是美術,一度氣到揚言不再寄生活費給他。
張啟華赴日後立刻嶄露頭角,他的作品《旗后福聚樓》得到日本美術學校校展的首獎,也獲得台展入選。 有趣的是,這幅畫是他回台灣度假時和廖繼春相偕到高雄港邊寫生作畫,畫中一位在路邊架起畫架作畫的人,正是一路鼓勵著他,亦師亦友的廖繼春。他的成名作《旗后福聚樓》,也是現今高雄僅存日本時期最早的一幅畫!
他的作品接連入選日本「槐樹社展」和「獨立美術協會展」,1932年,張啟華從日本美術學校畢業回到台灣,同年在「高雄婦人會館」舉辦第一次個展。回台灣後成家立業,結婚後他將重心放在事業,在畫壇沉寂了十幾年,只能趁下班後的晚上作畫。張啟華的事業發展蓬勃,經營版圖橫跨金融、娛樂及教育界。
事業有成的他,不只重拾畫筆,更與畫友先後創辦了高雄第一個美術團體-「高雄美術研究會」和「南部美術協會(即「南部展」)」,引領了南台灣的美術運動,也為地方培育優秀美術人才。
重拾畫筆的張啟華以作品《鹹魚》獲選省展第一名,用昏暗的背景襯托明亮的靜物主題。此後他連年參展,連年獲選。
張啟華晚年畫的最多的,莫過於他的故鄉「港都高雄」,他的作品主題多描繪高雄都會景致和壽山,過去的許多景緻現已不復存在,然而,透過張啟華的作品,為歷史,也為高雄城市發展留下最好的見證。
從1955年到1985年為止,將近30年的時間,張啟華持續畫著同一個主題-「高雄壽山」,有人說,這座山對張啟華來說,代表著故鄉的地標與記憶,同時也是他心目中的「聖山」。
壽山之於張啟華,就相當於富士山之於日本人吧!
一位畫家對於同一個創作主題,能夠執著30年的時間,實在難得一見。我們也可從他的畫作中發現,縱使張啟華畫高雄風景,儘管前景不同,後面總有一座巍峨的壽山,佔據畫布最上方、最中心的位置。
張啟華是歷史可考的第一位高雄畫家,他不只遠赴日本留學,學成回台灣事業有成後創辦畫會,帶動了地方的藝文活動,培育新生代的藝術人才。
然而,張啟華看似一帆風順的人生,卻總是抱憾於無常的生命。他八歲開始接連遭逢父親和祖父的過世,成為豪門的遺孤;24歲成家立業後,又面對次子夭折、長女死於船難;到老年時,愛子又因癌症病逝,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而後妻子和情同手足的妻舅也相繼離世⋯⋯
張啟華晚年罹患糖尿病,因糖尿病視網膜病變導致右眼全盲,對一位藝術家來說,是多麼重大的打擊!然而早已體認生死無常的他,仍然持續地創作,直到1987年因糖尿病併發症病逝於高雄醫學院。
張啟華對畫用情至深,生前捨不得賣出任何一幅畫,他在臨終前特別囑咐兒子要妥善保存這些畫作。兒子張柏壽遵照父親遺願,同時為了紀念父親成立「張啟華文化藝術基金會」,並在基金會成立的同一年,將131幅畫作全數捐贈給高雄市立美術館永久典藏,無私的舉動使得後代不只能夠永遠欣賞藝術家的創作,更能了解高雄過去歷史發展的軌跡與景緻。
而捐出所有畫作,已經沒有任何一幅畫作典藏的張啟華文化藝術基金會有感於家族面對生命之盡的悲痛,長年投入吃力不討好的「安寧療護」,希望將自身的悲傷昇華為推廣生命議題的使命,讓人們對於生死議題能有更正向的態度,同時結合藝術推廣安寧療護,希望能給台灣一個深切尊重個體生命的樂活環境。
生命有限,藝術無涯!張啟華的名字,不只是代表高雄第一位畫家的歷史意義;在後代的努力之下,到了現代,更成為生死教育和安寧療護推手的代名詞,結合了生命與藝術,將歷史、教育還有文化的根,深深地紮在台灣這塊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