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任影音記者、文字記者,現暫居日本,立志以浪漫不失務實,隨意不失細緻的方式,進行生活觀察。
今年9月,讓我殷殷期盼了將近兩年的東京都寫真美術館,總算再度開館。不過就是一間美術館,有什麼好稀奇的呢?再說,攝影真的有必要去美術館看嗎?現在資訊發達,google個人名,自然就可以找出一堆圖。以上這兩個問題,我想要藉這篇文章來說明,我們為什麼需要一間攝影美術館。
讓我們先從東京都寫真美術館(以下簡稱為「寫美」)的故事開始說起吧。寫美於1990年開館(整體館區至1995年全面開館),2014年9月開始進行設施汰換與大規模裝修,於今年9月再度開幕。跟其他擁有悠久攝影歷史的國家來說,實在是一間過於年輕的攝影相關美術館了(遑論現在連個影子都看不見的台灣),但它用它的「年輕氣盛」,在這二十多年間強力地拉著日本攝影界不斷前進、回顧、反思,同時也堅守它身為美術館的本份,積極辦展,年平均都有一、二十場展覽,在潛移默化中普及攝影美學教育。
「攝影」是否有「資格」在美術史中自成一格,或是實體而言成立一間獨立的美術館,讓許多藝術研究者論戰多時,過去在日本的美術館博物館中,的確沒有收藏展出攝影作品的習慣。19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初期,日本處於泡沫經濟的時期,有為者擁有充裕豐富的資金,以及面對預算計畫較大器的氛圍,對待文化活動的發展與討論也格外用心,日本許多優秀的美術館博物館都在該時期建立,而因為空間相對彈性,加上當時的東京都知事鈴木俊一到法國訪問時,參觀了巴黎攝影月活動,對攝影與都市的連結有了些概念與想像,寫美就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氛圍下,孕育而生。
不過要說寫美是紙醉金迷中誕生的不染塵蓮花嗎?倒也沒這麼脫俗高尚。多虧了那段虛浮卻美好的時代,寫美從1989年策劃階段到90年代中期,購入了約2萬件作品(截至2015年度館藏為3萬3393件),打下了它作為展館的深度基礎,有底蘊,才有力道年年辦展不手軟,才不負它作為日本第一間以「攝影」為主的綜合型專門美術館之名。經濟不景氣影響,來自政府的補助大幅縮減,2000年就任的第三屆館長德間康快,將一樓大廳改成電影院,除了納入影像美學的元素,當然更務實的理由也在於增加收入。要經營一家寫真美術館,當然不是只靠愛與夢想,入世地權衡考量,也是重要的一環。
成立一間「專門」領域的美術館,且是帶有官方的色彩與投注,終究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它代表著攝影終於在日本的美術界中,得到了自己該有的名份,也意味著從保存、修復、展出到推廣,可以有一個宏觀性的計畫得以進行。以展出而言,從國內知名的攝影家為起點,和國外的攝影家做出連結;或是用一個大時代的角度來觀看攝影與整個社會的關係;亦或是結合動態影像與靜態攝影,審視映像美學的多變與複雜,都是寫美策展的重點。
我第一次去寫美看的展覽,是2013年時的《植田正治とジャック・アンリ・ラルティーグ ―写真であそぶ―》(植田正治與Jacques-Henri Lartigue-與攝影嬉戲),該展覽展出了日本攝影師植田正治與法國攝影師Jacques-Henri Lartigue各88件作品。出生於鳥取的植田正治,以鳥取砂丘為舞台,家族、孩童為主題,拍出一張又一張富有魔幻色彩的作品;遠在巴黎的Lartigue,則是在畫家活動之於,富有玩心地捕捉下家族與朋友日常生活中的有趣捉拍。
這兩位相隔地球兩端的藝術家,透過展覽,在參觀者的心中相遇,人們可以隨著展出作品的順序,漸漸發覺兩人作品中懷抱著的相仿幽默、奇幻精神,明明場景不同、被攝體也不一樣,卻能驚奇於一次又一次不謀而合,被迸出的精彩火花深深感動,無論是否能再看完後寫個兩千字心得,光是認識植田與Lartigue,以及有幾個瞬間突然分不清哪幅是誰的作品,就是一種收穫。
我因為本來就很喜歡植田正治,逛展時,又撿到了有相似氛圍的Lartigue,對攝影的認知,就又岔出了一條路,所謂的美學教育,不就是從引發興趣開始做起嗎?而寫美的策展人,都已有太多經驗,來推你「入坑」,從搭配到選主題、挑作品、排順序,每個步驟都是專業,每個專業自然也都需要分工,才能到位。所以我始終羨慕著日本能有寫美這樣一個存在,讓攝影迷持續癡迷,然後永遠開放一個園地,號召不知道哪天開始對攝影產生興趣的人,能夠方便迅速、資源豐富地跳入攝影的奇幻世界。
至於看照片何必去美術館呢?點開google然後click、click、click就能輕鬆瀏覽,但你有所不知的是,一張照片是作品,許多張照片經由專家的編排、透過不同的裱框、放置在不同的空間,就會發展成各種意想不到的故事,你覺得照片只是僵硬地定在那嗎?那是因為你還沒認真走進去看一場攝影展。
光用照片的裱框來談吧。我曾經去看過一場展覽,照片五花八門,但更吸引我的還有根據不同的寫真風格,框的材質、顏色,也都做出調整。植物的照片,就用比較大自然系的原木素材;當權者、政治家的照片若用閃亮亮的鍍金框,可以呈現出權勢逼人的權威感,相反地也能變得跟反諷一般展現出腐化銅臭的氣息。附帶物就具有各種符號意義,遑論回歸到基本面,光看照片本身的印刷品質、細緻紋路,見面不只三分情,感動也能加三級。展覽空間的氣味、溫度,展示作品的順序、分間,一切的一切,都有學問。
我們為什麼需要一間攝影美術館?因為我們對美的追求、學習與渴望,永無止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