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
當3歲的敘利亞難民「艾倫科迪」陳屍在土耳其沙灘上前,他的死亡命運早在他出生前,就已被一個名為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26歲年輕人所寫下。
從10歲起,突尼西亞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就四處打零工維生。由於家庭貧困,他青少年時期就被迫輟學,以資助家裡的經濟條件。為了生活,也為了支持妹妹上大學,布瓦吉吉到處拉著手推車,以賒債買下價值美元200元的貨品,擺攤謀生。
2010年12月17日早上,布瓦吉吉設好攤位後不久,多次沒收他貨品的警察,再次重施故伎,指稱他沒有攤販執照。受到羞辱的布瓦吉吉前往地方政府投訴,但官員拒絕見他。孑然一身的布瓦吉吉憤怒大吼:「若你(官員)不見我,我就自焚」。接著,布瓦吉吉買了一罐汽油後,在近中午時刻,於政府大樓前自焚,不治身亡。
布瓦吉吉的死,博得了突尼西亞普羅大眾的同情,激發了當地人長期以來對失業率高漲、物價上漲及政府腐敗的怒火,一場轟轟烈烈的衝突事件,蔓延到全國。這把野火持續延燒到北非幾個專制國家和中東的阿拉伯世界,掀起該些國家的強烈抗爭熱潮,並推翻了幾個長年執政的政府,史稱「阿拉伯之春」。
阿拉伯之春的「不幸勝利」
這些出現抗爭的國家民眾紛紛走上街頭,成功(意圖)顛覆了當地專制政體。當時,許多人樂觀地把「一個新中東即將誕生」,作為該運動的結局,認為「阿拉伯之春」將為中東和北非的阿拉伯國家帶來和平、民主與穩定。如同當初人民將堅不可摧的統治者趕下政壇那般,讓高壓暴力的政府統治走向死亡。
「阿拉伯之春」理應走向一個更光明的未來。4年多前的敘利亞的民眾也如此深切盼望著。
但沒人預料到情勢會如此逆轉:動盪不斷、暴力慘烈,自由喪失、民主崩潰。
英國記者斯賓塞(Richard Spencer)曾在英國《每日電訊報》中,形容「阿拉伯之春」是「不幸的勝利」。
如今,若要用「內戰」來形容敘利亞當前的處境,恐怕都太過輕描淡寫。聯合國統計,2011年3月內戰以來,共有超過22萬名的敘利亞人被殺害,受傷的人數接近100萬;400多萬像「艾倫科迪」這樣的敘利亞人成為難民,流落在約旦、土耳其、埃及、黎巴嫩、歐洲等國家;敘利亞國內無家可歸的人口高達近800萬;即便「有家可歸」的敘利亞人,也有75%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敘利亞糟透了!
有人形容:這場戰爭從頭到尾都是「骯髒的」,那些為「革命」而戰的人也一樣。
敘利亞的萬年統治家族「阿薩德」和他的軍隊始終在為政權生存抵抗著;聯合國和其它組織指責阿薩德政府使用了化學武器。他們始終在戰鬥,看起來既不會失去對首都大馬士革的控制,也不大可能重新奪回大片失去的國土。
在混亂的國內權力真空之際,導致IS這樣的恐怖組織迅速茁壯成長。
看了「阿拉伯之春」後慘狀,我們必須要問一個問題:為何在阿拉伯世界建立起一個穩定的民主自由政權,如此困難?
「部落文化」讓民主政權難建立
或許,透過前利比亞專制強人格達費之子的一番話,可以概括這個疑問的答案。格達費之子曾言:「利比亞是一個部落國家」,傳統的部落是利比亞的基本社會形態,他們對政權的效忠是保持政權穩固的重要基礎。
利比亞人口不過640多萬,但卻涵蓋了數百個部落和家族。其中,中等規模的約有30多個,另有10個跨國界部落。因此,利比亞從獨立之初,就貫穿著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的鬥爭。格達費一邊意圖改變利比亞傳統鬆散的部落聯盟,加快利比亞政治整合過程。同時,他仍實行部落式管理。因此,有些西方輿論分析,利比亞的抗爭某種程度上也是部落之間爭權奪利而爆發的鬥爭。
換言之,「部落文化」是阿拉伯國家的一個基本特質。
加拿大麥吉爾大學人類學教授卡爾•薩爾茲曼在《中東的文化與衝突》一書中提及,「部落自治和專制集權」數百年來左右著中東歷史。其中,部落自治是中東地區獨有的現象,它起源於游牧民族依賴大家族保護其成員生命安全的原生機制。因此,土生土長的部落權威比政府更貼近普通民眾。部落成員對母部落的效忠,或對部落首領的效忠,遠遠大於對國家和軍隊的效忠。
因此數百年來,統治中東國家的領導人經常要面對一個生存的根本問題:如何擺平各部落的利益和矛盾。為此,力行中央集權的鄂圖曼帝國,透過馬穆魯克的「奴傭兵制」,讓男丁從青少年時期,透過人口販子或切斷與在地家族的聯繫,全力效忠王室,成為典型的「兵人」,用以平亂,消滅各地部落胡亂造次的機會。
即便如此,阿拉伯世界的部落衝突文化並未灰飛煙滅。即便有了現代國家的外觀,但內部衝突仍然白熱化,或潛藏在檯面下,波濤洶湧,一觸即發。
在一定程度上,「阿拉伯之春」反映出阿拉伯世界的人民希望改變現狀、發展本國經濟、實現民主法治的訴求。但對這些被刻下厚重的部落和宗教烙印的國家而言,要實現現代民主,建立起跨部落、跨宗教的現代政黨,實非易事。即使是在具有一定民主基礎的共和制國家(如埃及),實現民主轉型也十分艱鉅。
因此,即便歐洲決定開大門,用自由民主人權的精神,接納來自中東的難民。但箝制中東穩定的根本問題一天未解決,中東難民蜂擁至歐洲的問題就永遠無法處理。而像「艾倫科迪」這樣的悲劇,也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現在世人面前,挑戰著世人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