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生
昨天全台灣因為金萱字體的募款鬧地沸沸揚揚,環顧社群網路及朋友圈,無不齊聲「感恩金萱、讚嘆金萱」,彷彿締造了第二次的經濟奇蹟,足堪在如今競爭慘烈的文創產業中位列表率。但是身為一名經過中文系文字學訓練後的學生,看完這一起絢爛的行銷展演後,卻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違和感,究竟是哪裡出問題呢?
所謂「字體」,乃文字定型後,對線條再做增飾損減後的風格修整,如漢字自漢朝確立其基本字型後,迄今經歷多次因革損益的字體變化,發展出某時期流行或以某人為標誌的行書、草書、楷書、狂草、行草等字體特色。只是,我們習慣上雖常把隸書—漢代,行書草書—魏晉綰串一起,卻也要知道那只是一種方便的歸納,其實漢代最常用的字體還是小篆,而魏晉亦有隸書通行。是以,聲稱某字體是某朝某國乃至「台灣」的說法是種以偏概全的妄論,只是行銷手法的噱頭罷了。
再次,談及台灣字體,先決條件是承認有所謂的台灣文字,但不管從哪個面相來看,實在找不到一套台灣文字的系統。姑且不論龐雜的閩南語、客家語、原住民語,漢字乃通行兩岸,雖然中國現在通行簡體字,卻從未放棄以前古籍使用繁體字的掌控權。是以台灣若要走出漢字的數千年光環籠罩,進而開創屬於自己的文字乃至字體,不妨學學韓國人的文字,那種才是所謂的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字體。
復次,當群眾蠭起追逐所謂「台灣的字體」時,竟不知不覺背棄了更為重要的根柢。文字最核心的兩項功能為交際與記錄,「交際」指不同對象可以藉由文字理解其中承載的訊息,「記錄」指文字可以記述語言表達的意義。現在使用的漢字雖能勝任大多數情境使用,但若吹毛求疵一點,便會注意到「錯字」的問題比比皆是。如「再在」、「得的地」不分,抑或同音不同義的字置換顛倒,倘若我們斤斤計較一個字的偏旁是否圓滑柔順,而對這字的正確與否不置可否,豈不如韓愈〈師說〉痛心疾首地哀告:「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
最後,還是要迴歸漢字的傳統全盤整析。漢字歷經結繩記事、圖畫文字、表意—表音文字綜合後,逐漸約定俗成一套符號化的文字系統,並歸納出文字創構的基本六種理論(六書)。這是漢字有別於他種文字的精要關鍵,也是漢字使用者必須知悉的根本價值。當我們費力追逐線條比例呈現的美感,計較文字構件擺放位置的錙銖毫釐,卻對這字的來源毫無所知,只從實用性、美感性、政治性等旁枝末流的角度來鑑賞品第,老實說,這真是漢字的悲歌。會不會哪一天,美感凌駕根本,為了追求設計的整體,破壞表意—表音文字的底蘊概念,造成漢字難以挽回的浩劫?別以為這是無稽之談,看看對岸的簡體字,這就是過度追逐實用簡便的下場,若是一意孤行追逐繁華縟麗的美感,或許可能演變至另一種極端,流衍為很繁雜又令人厭煩的繁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