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教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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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暫別了這場學運。從7月30日的占領教育部前廣場開始,占領不了幾天之後,很多人慢慢觀察到,這場運動組織其實非常鬆散。常常是廣場上四散著一群學生,外來聲援的人甚至不清楚他們怎樣組織的。沒有招待、沒有引導。簡而言之,他們找不到任何能對口與負責的單位。

這是一場毫無計畫發展的運動。沒有傳統的指標、沒有深思熟慮,超出所有認可的社運常規。

這些學生並沒有想要組織、甚至深思熟慮想要開始這一場占領。這場社運真正的行動力,始於一場死亡。其實,學生們早已做好告一段落的打算,8月1日已經是反課綱微調運動的末尾。學生們計畫的,僅僅是最後一場對教育的告別式。是要哀嘆教育已死。

然而,這是一個悲劇的開端。

行動爆發的那天,想要衝進去的不是學生,教育部前先站了一群赤紅著眼睛的群眾,他們在下午開始聚集。那是一個奇妙的場景。所有人都惡狠狠的盯著前方,有人還丟了幾袋垃圾進教育部。

我路過的時候,群眾只有零星的呼喊。那是一股昇天的怒氣。

在立法院前協辦演講的我,台下的群眾已然騷動,要政府還我們一個孩子。當天,我就有預感會出事,會出大事。

這些衝進教育部廣場的學生,行動的那一瞬間,知道自己超出了倫理與傳統的規範。

類似於古希臘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所寫的《安提戈涅》(Antigone)。Antigone是個公主,她的兩個兄長彼此不和,爭奪王位激戰,結果同歸於盡。克瑞翁以舅父身份繼承王位,宣布曾流亡國外並借助外國力量來爭奪王位的大哥爲叛徒,棄屍,不准任何人埋葬其屍骨。按照古希臘人的宗教信仰,人死後如果不下葬,他的陰魂便不能進入冥土。若是讓屍體曝露不葬,也會觸犯神靈、殃及城邦。安提戈涅義無反顧地盡了親人應盡的義務,最後被抓。這是一個悲劇:安提戈涅在牢中自縊,未婚夫殉情自殺,克瑞翁的妻子憤而自盡,最後僅剩下克瑞翁一人。

我曾經在公開的場合,一次是半年多前(2015年2月6日),教育部長到我任教的學校來找老師座談,我曾正面的告訴教育部長,再三請求他注意課綱微調的事情。7月23日師大附中那場公聽會,我第一件事就是質問國教署「為這場課綱微調社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當時我指著台下的學生。這是一場可以預見的悲劇。置若罔聞。

當一場希臘悲劇在唱的時候,背後會有歌隊,歌曲哀嘆的都是將要發生的事。教育很早就死了。

這一群學生,是安提戈涅(Antigone),面臨到朋友的死,他們有義務埋葬他們的朋友。他們也想要告訴教育部,如果學生是教育的主體,教育部也死了。學生不過是爬進去收屍而已。

那一晚,學生在黑夜中的哀呼奔逃,在立法院、教育部,都是弔喪。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該做哪些事,沒有規範、沒有地點、沒有計畫。

如果世界上告訴我們,這裡有愛有希望,那你們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為了理念,必須要用死亡換來機會?

我不知道最後僅剩下的克瑞翁是誰。我只希望人們想想。當大多數的人覺得自己正常無比的時候,愚蠢的很正常的時候,那些失序的,哭泣的,是我們的未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