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吹水】 從苦難中成長—高雄氣爆後的反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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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氣爆的短期救災已逐漸步入尾聲,接下來則是長期的家園跟城市重建工作;然而,高雄的城市家園重建,首先遇到的兩大難題是城市道路底下中的「不定時炸彈」——石化管線的問題,以及圍繞高雄四周的石化產業問題。雖然,氣爆災難發生後,政客跟噬血的台媒主要聚焦在「不定時炸彈」的引信點燃,究竟誰是主要禍首上頭,但對高雄市民而言,問題是為何城市商業跟住宅區底下竟會有宛如「不定時炸彈」的石化管線呢?

2009年的莫拉克風災導致小林村滅村,日本從台灣這場災難中看見新形式的「深層崩壞」,導致土石以走山位移的龐然之姿下滑狂掃,因而嘗試建立全日本的「深層崩壞」監測系統。反觀台灣,提起小林村的災難,國人對這場災難的理解跟印象,除了停留在悲涼的嘆息聲之外,不是對能量龐大的各路志工刮目相看,便是圍繞在永久屋的興建風波中,實是可惜。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對於氣爆事故中不幸罹難跟受傷的市民同胞最深刻與體貼的悼念,便該以他們的犧牲付出,認真打造一個「零風險」的城市環境,深切地思考地底下的石化管線該如何處理?痛定思痛地思索圍繞高雄的石化業,又該何去何從呢?換言之,從傷後重建的「城市家園」,應該是一個怎樣的環境面貌呢?

城市家園重建的反思,不妨就從高雄過去苦難的歷史篇章中援引教訓。就在高雄撐起台灣「石化王國」之名前,高雄也曾以「拆船基地」打造出台灣在世界稱霸20年之久的「拆船王國」的故事說起。

「拆船王國」基地在高雄

由於高雄曾是日本政府的南進基地,美國自是以高雄為主要轟炸地點;再加上,日本政府唯恐美軍從高雄港登陸,也自行炸沈多艘船隻,堵塞敵軍入港登陸。終戰後,高雄港大小沉船多達178艘,戰後初期清港與恢復經濟運作的同時,亦埋下了高雄「舊船解體工業」(俗稱拆船業)發展的種子。

爾後,隨著國民黨戰敗落跑台灣,此些從中國轉進台灣的撤台江輪,在台灣此種流路短促的荒溪型河川中,本無用武之地,只能淪為1950年至1952年間的解體船來源。1952年到1961年,則是拆解汰舊國輪的時期。經過前三階段的資金和技術累積,1961年即有兩家鋼鐵公司自備外匯進口兩艘美製T2型郵輪進行拆解,此後高雄港拆船業便正式踏上進口舊船的拆解階段。從1969年伊始,台灣便踵繼日本與香港之後,正式接下世界第一拆船量的「拆船王國」桂冠,並持續稱霸了20年之久。

拆船業除了本身解體鋼板,曾供應全台製造業高達四成以上的鋼料來源之外,解體船隻的每個部件,幾乎都有其獨特的市場買家哩,尤其時值台灣經濟仍處在抑制進口鼓勵出口的年代,以及彼時民眾消費力尚不足以購買第一手的舶來品時,船隻上的家具就成了台灣早年「歐風家具」的主要來源。同時,解體船隻上頭的各種零件,也讓高雄成為各種大五金機具的供應來源,例如馬達、水龜、吊卸器具,吊索,甚至小到各種五金零件。

然而,拆船的代價是高昂的。拆船遺留的重度污染,不只讓早年高雄港水面泛浮著一層油污,拆船碼頭周遭的環境,更是各種污染積聚之所。再者,高雄港早年拆船業的豐厚利潤,除了高雄港的水文、氣候與腹地條件,讓全年皆可解體、政府政策的支持、環保要求低…等等有利條件之外,最重要的秘訣即是隨時以拆船工人生命為質押所得的效率。例如,在國外一艘上萬噸油輪的拆卸完成得耗時半年,但在高雄港則只需一個月的時間。

在拆船業主追求迅速的暴利心態下,拆船工人的高工傷案例,卻令人不忍卒睹。姑且不論投保人數遠低於實際的拆船工人數,以保守的勞保請領為計的話,1983年:10死58傷殘;1984:14死137傷殘;1985:14死152傷殘。這些數字,不啻是拆船場宛如戰場的明證嗎?吾人才驚覺,原來「拆船王國」桂冠與榮景的背後,乃是建基於許許多多輕盈的拆船工人生命為質押而得?!

壓垮拆船王國的最後爆炸—「加納利」爆炸

然而,美好風光總有消逝之時,迨至1986年8月11日,原伊朗籍「卡納利」號(Canari)油輪,在兩伊戰爭中被伊拉克擊中報廢後,並由弘榮鋼鐵公司標得,最後拖泊在高雄港大仁宮拆船專用12號碼頭外。因艙底殘油未除,且在人謀不臧下偽造清艙證明進入高港,覬覦艙底殘油的轉賣利益,終引來大爆炸慘劇,導致16人死亡、87人輕重傷。筆者同學的父親與長兄,也於這場災難中離去。於是,拆船業便在輿論與市民一陣環保、公安的指責聲,以及產業生態變遷…等等因素下,逐漸走向沒落消失。

拆船業走入了歷史,但中鋼跟其它鋼鐵公司,卻更加蓬勃。有些拆船公司關門大吉,有些利用拆船累積的鉅額財富,轉進其它行業,如潘家轉入星級晶華酒店的經營。至於,大五金機具業雖然失去解體船隻的貨源,卻也找到利用「辦外匯」的形式,以廢五金名義將日本等國家因機具使用年限要求所淘汰的機具進口,或維修或改裝,持續發展一段不短的時間。總體而言,拆船業提供的3D工作機會(dangerous, demanded, difficult)容或消失了,但整體就業機會卻沒有消失,因為1980年代末反倒是台灣缺工(缺廉價勞工)最殷之刻,並導致1992年的《就業服務法》的施行,開啟台灣「外勞」正式引進的歷史。

雖然,我們難以評估無業可就後的拆船工人轉業何處,是否可以順利在其它行業找到工作棲身之處;不過,拆船業依舊順利走入歷史,拆船王國的桂冠也就此卸下。當年高雄拆船業的產值規模,或許跟當前龐大的石化產業難以比擬,就業人口數也難以比評,但在產業跟城市與市民之間,高雄人當年作出了告別拆船業的選擇。沒了拆船業的高雄港,白鷺鷥的足跡,終於在10年之後,重新造訪高雄港,高雄港也才得以用今日親水的姿態,面向市民與觀光客。

那面對將高雄城市包圍的石化產業呢?除了氣爆的直接禍首究責之外,那市民跟公民應該準備進場討論的則是,「城市家園」重建的藍圖,該不該有石化業的存在呢?如果高雄市不該有,那台灣還該不該有石化業呢?若要有,又該座落於何處呢?集中一個特定的石化專業區管理,還是有其它的方式呢?高雄氣爆丟出的難題,不只是給全體高雄市民,更是給所有台灣人民的難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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