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吹水】 選戰田野:政見要low才有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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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開始吹起的「青年入政」風,主要仍侷限在最基層的里長層級,太陽花世代並選擇投入「縣市議員」的年輕政治素人,依舊寥寥可數。當然,縣市議員的「入政」挑戰門檻,以及當選難度,「直觀」看來,似乎較高;儘管,此種「直觀」跟以台灣基層社會的運作邏輯,可能不相吻合。不論如何,挑戰「議員」層級的太陽花世代,除了零星個案之外,便是一組名為「基進側翼」的青年團體,據說在全台將推出5-6名年輕候選人,「入政」挑戰縣市議員。

因此,從旁觀察此群年輕政治素人的「入政」過程,便是一種特別的「選戰田野」視角,「入政」過程中可預期或不可預期的種種困難,反應出的不只是政治素人的個別問題或困擾,而更可能是整體社會結構背後的問題徵候。為了參政,有志投入議員選戰的年輕政治素人,再參考了競爭對手的政見之後,突然拋出一個問題:為何其它議員的政見,幾乎是一堆具體到「打通某條路」、「興建哪條橋」、「在哪增加停車場」⋯⋯此種很low的政見呢?於是,想要「入政」的青年人也就不斷自問,「政治」真得如此low,才會有票嗎?!於是,此種台灣地方政治的常態,就成了值得細思的疑情。如果疑情是初發心之所在,不妨就從荷蘭的政治禪,開始參起。

荷蘭的地方政治:市長不民選,市府內閣制

多年前,漫遊至荷蘭北邊小鎮恩克赫森(Enkhuizen),突見鎮上一棟古意盎然的建築後,信步趨前,一觀究竟。見門口站立一人,愜意地抽著菸,在抖落手上煙灰之後遂往大門口進入。好奇心驅使,便出言詢問此棟建築來歷用途,方知此乃恩克赫森市政府。帶著促狹的口吻脫口一問:「那你是市長囉?!」詎料,開玩笑的話,竟「一語中的」。然後,在恩克赫森Jan Bass市長的帶領下,進行一趟意外的市府微導覽,以及上了一課關於荷蘭市長的誕生知識。

事實上,荷蘭「市長」通常叫作burgomaster(荷蘭文:burgemeester),不叫做mayor。此種翻譯強調荷蘭的市長實際上是「指派任命的」(appointed)而非直接選舉出線──實際上(de facto)是經由國會內閣,法理上(de jury)則委由皇室君主(Monarch)指派。亦即,荷蘭市長是由既有的黨派中開出推舉名單,再由君王從中指派。雖然,2005年荷蘭國會嘗試提出市長直選的提案,但最終還是被國會給否決。荷蘭市長指派的案例,說明的不是荷蘭社會的不民主,反倒是荷蘭的民主表現,以及台灣社會把選舉等同民主的膚淺認知。

換言之,荷蘭的市長只是行政執行長官,面向議會問責,人民按照不同政黨主張的城市想像與價值,進行投票,選出屬意的議員,並從中組成市政府的執行團隊,讓市府執政團隊就如同地區性的小內閣一般。事實上,荷蘭市長通常也是被選出的議員,隸屬於某黨派,是市府執行團隊的頭兒,雖經由皇室指派,也不減損市府團隊是人民將選票以「選黨不選人」的方式,彰顯出人民對城市願景的想像與期待。

荷蘭選舉,認黨不認人?!

然而,現實上的台灣地方政治,則遠非此種地景圖像。台灣的地方議員深陷於地方服務業的邏輯與遊戲中(註一),打從水溝濬通、道路建設、公園開闢、停車場設置⋯⋯ㄊ等等,每項具體政見的背後,對應的即是受益地區的選票,甚至一項可供綁樁的工程。具體的政見,宛如一筆筆政治利益的精算,讓台灣地方政治進一步零碎化為缺乏中心思想,但看來琳瑯滿目的雜燴拼盤。於是,台灣地方議員越是賣力實現零碎化的政見,城市的面目也就愈加破碎與支離。

同時,市民也就在此種「具體政見」的現實下,弔詭地被隔離在所謂「政治」(一種價值實現的工具)之外,讓台灣的政治亦就難堪地如20世紀中的法國詩人作家保羅․瓦勒里(Paul Valery)的反諷:「『政治』就是一種隔絕人民參與那些攸關人民事務的技藝」一般。是故,在此種政治實情中,賣力的台灣地方民代的候選人,想方設法包裝跟凸顯的,也就幾乎是「個人形象」與「個人服務績效」,這由路口隨處可見的大型競選看板,一望即知。

反觀荷蘭,國會層級的選舉,政黨之間的競爭,亦即政黨意識形態的較勁,以及透由此意識形態所對應的政策,是競選過程中最常被提及的;雖然,台灣常常把意識形態當成罵人或扣帽子的髒字。事實上,從荷蘭有限度的競選張貼看板牆看來,通常聚焦凸顯的主要不是個人,而是政黨及其政黨營造出的形象。縱使,荷蘭的地方議會跟選舉,地方性的政黨抑或獨立參選人脫穎而出的機會較大,但是選民的投票行為,主要仍是以政黨所承載體現的價值跟意識形態邏輯,以為選擇。

更有甚者,由於荷蘭是一個小黨林立的國家,務實度第一的荷蘭人,為了方便選民選擇,早在1989年便有非營利組織設計出一款「速配投票」(Voting Match)的程式,讓選民回答30道左右的問題陳述之後,將清楚得知哪個政黨的政治觀點與立場,跟自身政治立場較為「速配」,引導選民輕易地選出自身屬意的黨派。

當年的「速配投票」是用光碟片發放,隨著網際網路的發展,網路版的「速配投票」也應運而生。迨至2006年,一款號稱彌補「速配投票」缺點的「選舉羅盤」(Electoral Compass),也開始面世,並提供選民更好的選舉指引。此外,根據各國的政治環境、政黨政治主張,此套指引選民投票的程式,也被引進至2011年的埃及與突尼西亞大選、2012年摩洛哥、塞內加爾與肯亞等國家。事實上,這個程式的邏輯相當簡單,即是透由問題提問來測試哪一個政黨的意識形態跟主張,跟受測的選民最接近。換言之,這套科學性的選舉指南系統,若要有效發揮指引的功效,則選民的投票慣性與思維,必定是將政黨當成價值載體,並化成期待的政策的社會中,方可奏效。

小結

台灣的地方政治,以「個人」而非價值或以政黨所體現的價值為引領之時,不只讓城市只能淪為非常地區性或社區性,但欠缺統整性的凌亂建設或一堆雜燴工程的拼湊。同時,此種地方政治實情,也讓市民只能水溝、道路、公園⋯⋯的選擇中打轉,忘卻自身才是城市的主體。本該是市民,而非議員、市府官員或公務員自以為是地「發展」跟「服務」為名,替我們獨斷地決定了自身城市的長相。

然而,令人狐疑的是,當準備「議員入政」的年輕政治素人,他們不跟風地提出具體的溝渠、道路、公園、停車場⋯⋯此類low政見之時,而改邀市民一起來討論想像「我們的城市」的另類可能,以及以將價值結晶成我們所居城市的願景時,這樣還會獲得市民的選票青睞嗎?那天,「議員入政」的青年們,這樣地質問著?!

 

※註一:關於台灣的地方政治服務業問題的簡述與分析,請參見〈為什麼國民黨不倒之「地方政治服務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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