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台灣大學醫學系畢業後,從事翻譯、撰稿及圖文創作,業餘嗜好研究歷史,並關心全球財經產業與環境等議題。曾任《國家地理雜誌》、台灣微軟、集邦科技特約譯者,並有動畫、漫畫、插畫、書籍封面及插圖等作品。擔任PTT「架空歷史板」(DummyHistory) 板主,著有《海角七號電影小說》、歷史小說《明騎西行記》、歷史書籍《橡皮推翻了滿清》。
上週我們談到了芬蘭受法國核能大廠Areva所累,蓋了一座大錢坑核電廠,不過,也不能說是法國人特別要惡整芬蘭,因為法國自己也一樣是受害者。
話說法國也是多年沒有建新核電廠以後,到2007年底,開始興建Flamanville 3號核電站,當初預估總預算33億歐元,還說只要建4年半就能完工啟用,也就是說預期在2012年中啟用,沒想到蓋了18個月,也就是1年半以後,開銷就已經超過20%,且進度已經落後;到2010年,預算已經膨脹到50億歐元,而且完工時間延後2年,要拖到2014;2011年,預算又膨脹到60億歐元,完工時間再延到2016;2012年,預算又膨脹到85億歐元⋯⋯好熟悉的感覺對不對?
到2012年底,看到這種情況,本來參與投資的義大利國家電力公司(Enel,簡稱義電)決定不玩了,退出原本佔12.5%的股權,同時,不只法國的Flamanville 3號核電站,其他同型的EPR(European Pressurized Reactor)反應爐的計劃它也全都不跟了。是說,看到這種預算無限膨脹,完工遙遙無期的德行,任何有理性的人都應該跟義電一樣,快快停損才對。
芬蘭跟法國不知是否已開始反悔,不過英國卻是堅持「不離不棄」,為了興建Hinkley Point C核電廠計畫(先前同地的A、B廠將退役),不惜簽下每千度電92.50英鎊的收購價,遠高於英國電力批發價每千度電48塊,高出達1倍以上,每度電收購價合新台幣4.66元,而且這個收購價還要跟通膨係數連動,也就是說,到2023年,隨著通膨,每千度電收購價有可能高到121英鎊,相當於每度電要新台幣6.1塊錢⋯⋯誰說核電便宜?
Hinkley Point C核電廠預定地(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英國政府的這個決議,反對者認為真是「經濟起肖」(economically insane),而且這還沒談到反核人士所擔心的廢料處理與除役成本哩。這座核電廠也是1995年Sizewell B核電廠以後,英國首次再啟興建新核電,當你看到芬蘭與法國的前例,想必非常「看好」預算的膨脹空間,以及完工的延遲時間,你會這樣想,聰明的英國人當然也會這樣想,於是本來從英國瓦斯公司(British Gas)獨立而成的能源公司Centrica,因為擔心興建成本無限膨脹,於2013年宣布退出核電興建計畫,包括前述的Hinkley Point計畫與Sizewell計畫,Centrica於2個新建計畫佔有的20%股權,價值約5億英鎊,退股後,將用來收購Centrica自家股票,減資以提升股東權益。
蓋新的核電廠實在太可怕了,連Centrica都避之唯恐不及,趕緊要從錢坑中停損,那麼,乾脆讓舊的核電廠一直延役,直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何?你想得到,美國人也想得到,美國許多老舊核電廠都申請延役,不過,新的有問題,不代表老的就沒狀況。
加州San Onofre核電廠坐落於洛杉磯與聖地牙哥之間,是說老也不老的電廠,有2個反應爐,分別於1983、1984年上線啟用,也就是說它的兩個反應爐年紀跟咱們台灣的核三廠差不多(另有一個更老的反應爐先前就已經停役),2個反應爐總發電容量達2200百萬瓦,可供應140萬戶用電,電力公司與擁核人士都說:哎呀!真是太重要了,不能隨便停役。所以,由加州納稅人出了一大部分經費,電力公司南加州愛迪生(Southern California Edison )砸下總預算7億美元經費,請來日本的三菱重工,於2010與2011年分別安裝2座新蒸氣鍋爐,打算讓這座核電廠能一直延役,直到「馬革裹屍」。
不料,只不過是裝修一下,又不是整個蓋新廠,這點小小工程,也會出包,很多人都以為核四裡頭發現一些問題甚至弊案,只要嘴砲嚷嚷換換就好了,嗯,台灣是美妙的寶島,用嘴砲就能啥都修好,頂多再放包乖乖,就行了對吧,要是這樣的話,加州就不會一個頭兩個大囉!2012年1月,San Onofre核電廠發現才新裝的蒸氣管線卻有洩漏問題,問題不大,也知道是啥問題,那還不好修?偏偏就是一直修不好,最後電力公司加州愛迪生決定停損,不修了,停役,因為它不像台電有可憐的納稅人買所有的單,美國官方與民間組織一直緊盯著,不許它把損失轉嫁到納稅人頭上。
San Onofre核電空拍圖(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咦!停役不就等於把剛砸的7億美元丟到水裡,沒錯,但修到好,成本還比之後總發電的利潤來得高,一方面因為這座老廠雖然沒有到核一廠、核二廠那樣垂垂老矣,但想要再戰40年?恐怕會小毛病一直冒出來,修到沒完沒了,還是停損比較理性。另一方面是核電廠的根本特性,由於核電廠非得盡量一直開著不可,這表示供過於求的離峰時間它還是要一直以極低毛利供電,事實上近年來美國核電廠有時已經落到虧錢賣電的窘境,在自由電力市場中,對將本求利的民營電力公司來說,經濟效益實在不高。
另一方面,會搞到停役,也是南加州愛迪生一意隱瞞的結果,真是日本的、美國的、台灣的,全球的核電經營者,天下烏鴉一般黑。
事情是這樣的,三菱的一份資料顯示,其實三菱重工裝機到一半,就知道大勢不妙,應該會出事,但是如果要改善,就要整個申請與審核程序重跑一遍,前面剛提過核電廠利潤很薄,再這樣行政程序一拖拉高成本,就沒獲利了,為了避免這個下場,南加州愛迪生明知已經有問題,還是心存僥倖,逼三菱硬著頭皮「完工」,最後果然出事!就跟鐵達尼號明知有冰山,卻還要全速闖進冰山區一樣,當然註定會完蛋。
但不管誰要賠錢,總之廠就這樣報廢而提早停役了,於是加州就這樣莫名其妙少了一座核電廠,搞得用電突然十分緊張。這就再複習一下,小型、分散式電網之於集中大型電廠的優勢之一,就是你不會因為有人這樣惡整電廠,就突然間失去一大部分電力。
但提早停役的,也不只是因為被惡整,前面提到因為核電先天上在自由市場上根本無法競爭──除非國家用扭曲的補貼或會計作帳方式如強迫規定較高的離峰電價,否則根本無法生存。Dominion 就面臨這樣的難題,它在威斯康辛州的Kewaunee核電廠,比原計畫提早20年停役,因為它一直賠錢,Dominion想找買家接手,找了很久,沒人想接這個賠錢貨,於是只好關門大吉。
這也不是Dominion的特例,美國擁有最多核電廠的電力公司,是總部在芝加哥的Exelon,旗下有10座核電廠,就是因為核電廠賺不到錢,成為拖油瓶,導致股東報酬率相當難看,於是Exelon表示,若電價沒有上漲,或獲利沒有改善,將關閉核電廠,甩掉這些拖油瓶,以節省開支,提升獲利。
今天的能源思考題,想請大家帶回去思考的是:如果全世界已經有人一頭栽進錢坑,損失慘重,聰明的人急忙停損,脫身,亟欲擺脫拖油瓶,有個奇怪的小島上的一些島民,卻認為錢坑可以很便宜,那麼到底是他們可以憑幻想創造出不同的世界,還是就算是物理定律到了台灣來都可以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