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想想】反台灣的修辭:從張懸與她的國旗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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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張懸的歌迷。只在女巫店聽過幾次她的現場表演,並從各種臉書的訊息裡得知她對社會運動與弱勢的關懷。相較於眾多台灣藝人皆曰來自「中國台北」,並爭相奔赴「內地」淘金的行徑 (關於內地一詞的意義,可以參考周婉窈老師〈我們的內地是南投〉一文),張懸在一個滿是中國人的英國表演場地裡,大方披掛中華民國國旗的作為顯得獨樹一格。

回顧西方近代流行音樂史,搖滾樂勃發於黑人藍調音樂的悲苦抒懷,並以此為基礎開拓了自身的煽動與反抗傳統。作為一個出生地下樂團與搖滾樂手的獨立音樂人,原鄉情懷乃至認同的表達,都只是一切批判與社會意識的基礎。一個不知「我」為何物,更不願探知構成「我」的因素為何之藝人,只是懂得「音樂歸音樂,政治歸政治」的犬儒主義者,絕對無法成就撼動人心的搖滾樂。今天,縱使在台灣,那個政治上的、國族上的與旗幟上的「我」都充斥著殊異的認同,但勇於表達自我乃至於挑戰歌迷的認同,這些都是搖滾樂手的基本態度。

張懸作為搖滾樂這個大傳統的一份子,在這次事件中,以洗鍊的人文智慧回應來自中國留學生的政治虛無主義(no politics)詰問,一切顯得沉穩而大氣,甚至為她自己贏得了更多來自中國與非中國地區聽眾的回應與支持。

但此次國旗事件所反映的,絕非只是單一的案例。在英國,許多中國留學生面對各種形式關於台灣留學生的國族認同宣稱時,經常性的以三種修辭策略組合成三段論式的反台灣修辭回應依據:第一、跳針法:台灣人就是中國人,台灣終究還是要回歸祖國(請大家自行照樣造句兼換句話說);第二、規避法:幹嘛談政治呢?不要談政治大家都是好朋友啊!某節目很好笑,我都有看;第三、敵意法:台灣主體性的宣稱就是對中國民族主義的敵意,只會傷害中國脆弱的民族情感,甚至提高中國人民對台灣人的敵意。

同一家工廠出貨的產品,在泰勒化的生產模式下,缺陷一定是相同的。正如同在中國國內搜尋台獨、台灣民主或台灣主權等關鍵字一定是查無此項。看不見的結果等於不存在,不存在兩個中國、不存在一中一台,更不存在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此一項目。

因為無知而跳針是值得原諒的。面對這樣的知識空白,在正常的交往狀況下,的確可以提升彼此的熟悉與理解。但多數的中國留學生在補充了這塊知識空白以後,卻大多採取了視而不見的規避策略。正如同黨國陰影成長之下的上代台灣人,將政治視為骯髒與邪惡的象徵般,我們似乎可以理解中共極權體制下成長的他們,可能也將政治視為無謂而負面的存在。

但根據筆者的觀察,多數中國留學生並非刻意忽略所有的政治議題,而是只忽略台灣主權與獨立問題。對他們來說,去「政治化」並非全面的,而是特定的、具針對性的。在英國這個對雙方來說都是自由的對話場域中,「針對性的刻意忽略意見」比「意見表達自由的不被尊重」更顯壓迫;這些中國留學生自覺得或不自覺得使用了「去政治化」的論述型式來包裝其「泛政治化」的真實意圖,充分表達了:「我不是不要談論政治;而是不要談論我不想談論的政治」此一思維。

開放的對話環境,之所以無法激發多數新一代中國留學生對台灣的理解與對中共威權的反思,當然可能受限於個人所學與專業,並不需要普通人對政治,甚至是它者的政治作出評價,這個狀況舉世皆然。但在面對台灣留學生的政治認同宣告時,多數中國留學生直接排斥其作為溝通議題的可能性,並且駁斥台灣學生的泛政治化時,我們不禁懷疑這類忽略背後所隱藏的社會結構。

現今的中國留學生,大多為中國當代中產階級經濟支援下的產物,而中國中產階級財富的提升,則直接受益於中共一黨專政政體之下的裙帶資本主義。這些中產階級是不願改變、甚至指責改變的既得利益者。多數中國留學生作為既得利益集團的一份子,在國外卻又一再的受到民主與和平等普世價值的刺激與責問。於是為了合理化自身的既得利益、中共極權統治的正當性與台灣作為中國內政領土問題的存在,中國留學生只能訴諸雙方的敵意與脆弱的民族情感,來反制台灣留學生關於台灣主體性的宣稱。因為只有訴諸高度的民族激情才能使得理性成為其必然的俘虜,並以此說服自己的跳針與規避都具有絕對的正當性。

在面對跳針法、規避法與敵意法上述三種反台灣修辭的論述策略時,作為一個思考理路清晰的台灣人,我們必須深入的理解其話術,並在充實知識的前提下,以堅定的立場對其進行反駁與說服。雖然效果依然是有限而悲觀的,畢竟台灣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問題而非一種答案。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