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想想】我看台語片:台灣次文化「中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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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音樂界金牌詞曲搭檔周傑倫與方文山,今年先後推出自編自導的電影《天台》和《聽見下雨的聲音》。成果是,《天台》獲得今年「金蝦獎」最蝦影片、導演、女演員以及最蝦政府補助4項入圍,成為年度一大蝦片;《聽見下雨的聲音》則自10初上映以來,賣座成績平平,台北票房大概只及《天台》7百餘萬的一半。

仍在上映的《總舖師》票房已逾3億,相較於這部台味十足的新台語片,《聽見下雨的聲音》高舉「中國風」,劇中人物彈古箏、畫水墨、寫書法、耍武術、穿「漢服」,男主角歌手的樂團大唱「中國風」歌曲,襯托一段如周傑倫前作《不能說的秘密》(2007)般青春夢幻的愛情故事。

周傑倫與方文山的詞曲創作,是華語流行歌壇所謂「中國風」的領導品牌,從早期的《娘子》(2000)「她人在江南等我,淚不休,語沉默」,以至於橫掃金曲獎最佳詞曲與年度歌曲的《青花瓷》(2008)「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在潑墨山水畫裡,你從墨色深處被隱去」,一系列作品運用古典中國元素的「中國風」歌曲,引發流行風潮,成為時尚指標。

「中國風」歌曲系列作品,以華麗的「中國」想像為內容,以文化的「中國」情懷為訴求,以現實的「中國」市場為流通版圖,其中國古典元素的組合拼貼,或者是一種創作理念,或者是一種市場導向,也或者是一種炫技演出,可視為創意活力的發揮與風格流派的建立。

同時,也有評論視「中國風」歌曲為風格賣弄與詞藻堆砌,唬人的台式複合文化代表。

在台灣這個全世界唯一的未簡化傳統漢字全面正式流通的語言環境,連拼音系統都是漢字偏旁的ㄅㄆㄇㄈ,中小學的漢文古詩詞和文言文課程比中國本地的比例還高,這種學究傳統如今藉由「中國風」歌曲躍上流行最前線,不只「國學」老夫子賣力擁護,列入「國文」學科考題,也頻獲政治與文化界人士青睞,如馬英九曾於「治國週記」嘉許周傑倫的歌曲將古代文學轉化為流行文化而形成台灣的一個重要價值,林懷民也曾表示周傑倫的歌詞雖聽不出在唱什麼,卻形成一種獨特的藝術表現風格雲雲。

《青花瓷》等「中國風」歌曲,暢銷作家九把刀也很欣賞,曾表示若不是高中時為考試被迫背誦古文,就無法靠這時期的文言文基礎抓住古代的氛圍雲雲。這種帶著強迫性格且如林懷民形容的含糊其詞的「古代氛圍」,將「中國」意象化、奇幻化、縹緲化,究其實是台灣在地的文化想像,形成一種流行次文化,台灣文化的一個「中國風」支流。

台灣的「中國風」次文化,表現出一種中國題材內容的台灣形式認同(而非台灣題材內容的中國形式認同),為某種在地自信所結構與維繫著,「中國」是虛擬幻化的自我創生神話空間,不是真實血肉的中國。

例如,周傑倫在專輯「八度空間」(2002)的《龍拳》唱著「化身為龍,把山河重新移動」,「等待英雄,我就是那條龍」,在專輯「依然范特西」(2006)的《本草綱目》唱著「用我的方式,改寫一部歷史」。

而就在移動山河、改寫歷史的同時,周傑倫在《本草綱目》同專輯裡由他自己作詞作曲的《紅模仿》對「中國風」模仿者提出警告:「崇拜是件好事,欣賞是種美德,但走在我後面,我很擔心,別人會看不見你,到最後只是一個接一個的分身。」

一個等而下之的分身就是S.H.E的《中國話》(2007),大剌剌唱出「好聰明的中國人,好優美的中國話」,發行當時頗引起一番議論。這歌詞讓許多台灣人不舒服本不令人意外,不招惹尖牙利齒的網友更不用期待;而論作品本身,台語饒舌音樂先驅豬頭皮曾表示,《中國話》明顯在學周傑倫和方文山,但無論在旋律、結構、編曲、歌詞上,都不及模仿對象,這首歌做得很用心,但水準不夠。

方文山編導的《聽見下雨的聲音》,其實也就是「中國風」歌曲的一個分身,轉換為電影載體之後比不上方文山自己在流行樂界的領導品牌演出,所謂「做得很用心,但水準不夠」,也適用於這部電影,這是「中國風」古典素材拼貼組合可預見的困頓與局限。

周傑倫自己亦難逃自己說的「分身」宿命,資深影評人藍祖蔚評論其編導的《天台》,指出周曾經在中國導演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演出,「看過《天台》才知張氏的俗豔美學早已穿透周傑倫的細胞膜,根深蒂固,再難根除了」。所謂「俗豔美學」,相當程度也就是《聽見下雨的聲音》裡唬人的「中國風」表演的賣弄與堆砌。

從台灣電影復甦的兩大脈絡來看,紀錄片《無米樂》(2005)和《海角七號》(2008)開啟的新台語片大傳統一路挺進,今年再由繼位者《總舖師》接續下去;《不能說的秘密》和《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2011)開啟的台式情意與內涵小傳統,今年則後繼無著。

於是,方文山受訪談《聽見下雨的聲音》心向往之的「重現一份懷舊的文化精神」和「新與舊的和解」,在方文山自己的「中國風」電影力有未逮,反而是在新台語片大傳統裡逐步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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