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想想】打狗吹水:消失的158萬退休金!呼喚台灣的「段田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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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一則舉家七口跪求158萬退休金的新聞,令人鼻酸。此新聞中的北市環球包裝公司以經營不善為由關廠,未提撥足額退休金,讓李姓資深退休員工158萬化為泡沫,這故事不正是這陣子鬧的沸沸揚揚的90年代關廠失業工人,刻正為了當年勞委會代墊給失業工人的是「貸款」亦或是「代位求償」爭議源頭的翻版嗎?

馬克思在評論黑格爾關於歷史會重複出現之時,拋出了犀利的一個註腳說:黑格爾忘記補充一句,第一次出現是悲劇,第二次登場時則變成鬧劇。這些年,台灣社會就如同鬼打牆一般,出現的政經與社會問題,幾乎都是當年的鄉願、怠惰與得過且過下重複出現的鬧劇版本。當然,對於鬧劇的終結,馬克思預期的是那受剝削的小民們,將在自己無限宏偉的目標面前再三退卻,直到退無可退之際,那時生活本身的逼迫將會吶喊出:「這裡是洛馱思,就在這裡跳躍吧!這裡有玫瑰花,就在這裡跳舞吧!」(Rhodes is here, here is where you jump! Here is the rose, here dance!(註一)的起身抗暴。

雖然,在「洛馱思跳躍」的期待,似乎認為生活的不斷催逼,工人階級會被迫躍起的反射動作;然而,如果將跳躍當成必然來到的期待而成為信仰,反而弔詭地陷入了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劇作中,那個久候未至的果陀一般。於是,正常人在跳躍之刻尚未來臨之前,草民們還是得做些啥前置暖身,以防還來不及跳躍就被剝削至死。

捍衛勞動基準

事實上,資本全球化對先前一國資本主義模式最大的衝擊即是,過往的資本主義為防竭澤而漁導致資本主義枯萎,總會通過設立各種勞動保護機制,降低勞動商品化的程度,讓勞動生息得以休養,完成翌日勞動再生產。更有甚者,受僱者的工資額度內建「家庭工資」(family wage)概念,以便讓「頭家」(breadwinner)可以養家活口,完成隔代勞動力再生產(讓下一代成長成可被剝削的受僱者),形成一種可永續發展的資本主義模式。

但資本全球化之後,翌日與隔代勞動力再生產的規束早已作廢,反正國境外頭一片廣闊的廉價勞工可剝削,於是普遍的「過勞」與刻薄的「低薪」,就成了台灣社會常態。再加上,台灣工會縱使不是閹雞,也是手無縛雞之力,更失卻對資方的有力規約,讓台灣受僱者成為任人宰割的殂上肉。

如果馬英九利用特偵東廠監聽整肅政敵,是毀憲亂政;那麼,勞動基準法被資方與政府任意踐踏蔑視,則無異於是對台灣所有受僱上班族的勞動保護基本綱領的毀壞與亂搞。於是,勞動檢查員的設計,便是為了監察這部宛如勞動保護的綱領憲法,是否有落實的重要機制。

《段田凜~勞動基準監督官》

正在上演的秋季日劇,有一齣改編自漫畫並由竹內結子擔綱的《段田凜~勞動基準監督官》戲劇,主角即是日本勞檢員,並以日本勞檢制度跟勞動保護為舞台。由於台灣人民社會學想像的能力普遍低落,以為此劇又是老梗的「熱血片」,殊不知「熱血」雖可能是日劇中主角的普遍個性,但劇中的不同職業身份所展演出的不同「舞台」,當中演繹的職業身份及其社會互動所表現出社會意涵,往往才是值得深思之處。

由竹內結子飾演的段田凜,在劇中是一位帶點食古不化的熱血勞動基準監督官,以糾舉違反勞動基準與安全衛生為責。首集的故事,即是以中年勞工為保有那份得來不易的工作,縱使過勞加班,都不敢出面糾舉雇主不給加班費之違法情事。雖然,戲劇與現實終究有相當距離,但段田凜的勞動檢查所展開的故事,剛好可以開啟我等對台灣勞動檢查的初步認識與重視。

台灣的勞動基準法,讓國家可以用公權力介入勞資私法領域之中,建構一個凡是台灣勞動者皆該享有的勞動保護最低標準。台灣勞基法除了沿襲自早年的《工廠法》之外,其主要核心精神便是參酌日本《勞動基準法》。因此,勞動檢查撤重的重心,除了可能會危害受僱者的職業安全問題之外,勞動檢查也含括最重要的「勞動條件」的落實,亦即雇主是否有遵守勞基法所規定的台灣勞動條件最低標準。

根據2011年的統計,台灣企業家數高達131萬間之譜,其中中小企業有1,279,784家之譜,但截至2012年9月,全台勞動檢查員只有寥寥可數的320位。若每一位勞檢員每天認真檢查一家,則平均12年一間公司才會被勞檢一次,可以想見,「資方違法,官方不執法,勞工沒辦法」的情形會相當普遍猖獗;畢竟,勞檢員嚴重不足的情形下,台灣的工廠或公司竟把遵照勞基法這個法律最低勞動基準,當成好公司的象徵模範。

再者,由於台灣勞檢的重心長期側重於「職業安全」此一攸關受僱勞工身體安全的部分,忽略對「勞基法」所體現的勞動條件底盤的捍衛, 讓台灣勞動條件可以隨著就業難的現實而不斷拉低,導致台灣勞動條件不斷陷入「比賤」(race to the bottom)的沉降螺旋僵局中。事實上,台灣勞檢人手不足,導致「不告不理」,再加上勞檢不被重視,縱使勞檢員認定企業違法,但責成地方政府開罰之時卻沒下文,畢竟,透由選舉才能上位的邏輯,讓開罰成了得罪潛在企業金主,也讓各地方政府畏懼怠惰。

呼喚台灣段田凜

事實上,工會才是阻止勞動條件惡化的最重要機制,但此一機制幾乎不存的台灣,往往只能倚靠官方的勞動檢查員(監督官)。早在2000年,台北市勞檢處即有一位熱血勞檢員小葉不斷針對台灣血汗醫院提出糾舉,但提交上級的文章報告都石沈大海,遂將勞檢過程發現的問題寫成文章刊登於網路。後來,熱血勞檢員不獲續聘並失去頭路,而經手經處理的某家醫院勞資糾紛中的護理師,竟也選擇自殺。

此後,醫生與護理師過勞新聞屢見不鮮,醫改會更於九月底公布全台21家「血汗醫院」;於是,台灣的醫療勞動環境的崩壞,令人怵目驚心。12年前,台灣熱血勞檢員小葉,曾經力阻醫院崩壞卻被解聘,然後迎來的便是「血汗醫院」的時代。我想,如果歷史是人,那麼它必然有著一張冷眼嘲諷的臉龐?!

看著日劇中的段田凜,以執拗卻一本認真的口吻說出:「保護勞動者是我們工作的本質」之時,我想到了當年那個全台最熱血的勞檢員小葉,也想到了這個勞動崩壞的年代中,那個宛如失靈狀態的「勞檢制度」啊!

 

註一:這個典故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述及資本的轉化與再生產時,曾經引用伊索寓言中「說大話的人」為喻。此則寓言故事是說,有位擁有五種競技能力之人,平常因為缺少勇氣,被城市的人所訕笑,而離城而去。過了一段時間後回到城市,就跟開始跟外人說一些大話,說在別的城市中屢次英勇競賽。在洛馱思那個地方,曾跳得如此的遠,幾乎沒有一個奧林匹克選手所能匹及。他繼續說,假如下回再到那城裡去,住在那城市中在場的人們可以作證。於是,當時在旁邊便有一個人高喊道:「朋友!假如你說的一切是真的,你也不要什麼見證;因為,這裡就算是洛馱思,你就在這跳好了!」黑格爾一開始把這個譬喻,拿來指涉對社會理解與改變的現實基礎,乃是來自於社會本身,而非根據任何其它現世的理論。後來,馬克思也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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