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可以治理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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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公民1985行動聯盟在2013年8月3日的25萬人凱道大會中,改編自歌舞劇悲慘世界的「你咁有聽到咱的歌」,以及日前五月天MTV「入陣曲」,都成為響應公民運動的重要音樂,說明音樂確實可以發生治理社會的力量。

學者Bey曾經舉證一個歷史事件來說明,音樂具有管理與制約城市空間的權力。在1919年九月義大利著名詩人 Gabriele D』Annuzino 率兵佔領南斯拉夫的Fiume城,原本欲將此城獻給義大利政府,想不到義大利政府拒絕接受。D』Annuzino只好實施無政府體制的統治,起草以音樂為中心原則的憲法,成為Bey所稱的「臨時自治區」(Temporary Autonomous Zone, TAZ)。 

D』Annuzino每天早晨站在陽台上為人民吟詩,晚上舉行音樂會、施放煙火,這些政府作為,也表現利用聲音(朗讀聲、音樂聲、煙火聲等)治國的事例。而歷經十八個月的統治後,這個臨時自治區政府終於因錢財與美酒散盡而土崩瓦解,最後仍由義大利政府接收。雖然從政治的觀點來看,這恍若是場政治鬧劇,然而就在這裡,D』Annuzino與他的無政府主義的同伴,利用聲音興築另類的、極具顛覆性格的臨時空間。

在街頭上、廣場上等公共空間場域所形成這種嘉年華會似的力量,有學者稱為空間的「踰越」:他們利用具有怪異性的形式挑戰了古典的形式,因而也完成一些短暫的成就,當然這些與政治野心家心目中永恆不朽的功業是有極鉅大的差異。

英國學者J. Ingham等人也曾以1980年代後期流行於英格蘭Blackburn的庫房音樂會(warehouse parties)來呼應Bey的研究並提出心得。他們認為歌手、樂團、觀眾共同將廢棄的工廠庫房,利用歌舞單曲、DJ設備、歌迷狂熱所營造出的特殊氛圍,將空盪盪的庫房變成演出的場所,也轉變成為「臨時自治區」。

比起正統的音樂表演空間(音樂廳、劇場、體育場等)而言,庫房音樂會僅是一種臨時的空間,但其所代表的解放與轉變,正可以挑戰傳統的音樂表演場域。它們解放的潛力也象徵著踰越社會與合法規範,也因此面對主流社會的非議。對於掌握主流資源的團體而言,類似庫房音樂會的音樂空間,其不定與流動的本質令人不安,因為完全無法規範化。

台灣社會中也出現過類似的案例,是利用音樂的啟發,使瀕臨沒落的鄉鎮再生。新竹縣北埔鄉原來是一個純樸的客家鄉鎮,鄉民習慣過著平靜然而又有些單調的生活。1997年不請自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客家歌手陳永淘,就在北埔信仰中心、慈天宮的廟埕廣場上,開始實驗性的表演,這場史無前例的客家音樂實驗,一唱就唱了兩年直到1999年夏天。 

陳永淘與他的伙伴,也同樣興築了一個臨時的另類空間,利用音樂成就一種短暫的力量,在北埔造就了一個由客家音樂所營造的、有如Bey 所描述的「臨時自治區」。

他們也利用前述的「空間踰越」,以怪異性的表演形式挑戰了殿堂上古典的形式,完成非凡的成就:陳永淘的表演從最開始的時期寥寥無幾的當地觀眾,到後來不僅吸引了當地人主動的參與,更可貴的是吸引了更多遠地慕名而來的外來客,「來聽阿淘唱歌」也成為當地東方美人茶、柿餅、板條之外的另一文化特產,終致使北埔鄉成為北台灣周休二日最熱門的景點,人滿為患。

另外一個案例,則是利用音樂進行對空間的控訴與批判。來自高雄縣美濃原鄉的交工樂隊,他們的音樂具有抵抗性(自然也具有踰越性),他們的音樂是與反對興建美濃水庫的社會運動掛鉤,利用音樂起義,搖晃客家文藝復興的大纛,為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弱勢族群控訴臺灣經濟掛帥、以農輔工的不公不義。

他們在美濃菸樓中作曲,使用鑼、鼓、嗩吶、月琴等傳統音樂修辭,結合現代音樂手法(針對主流音樂而言也是怪異性的表達),以批判現實社會的客家新歌謠樂團。然而交工樂隊所關懷的也不僅是「鄉土文化復興與重建」而已,台灣在2000下半年以來一蹶不振的經濟情勢,正如下沉的鉛鎚,戳破長久的經濟成長神話時,交工樂隊也同時創作出《菊花夜行軍》以鋪陳在主流價值中挫敗者的生命歷程。

陳永淘於北埔只是既定空間中的活動,縱使這個臨時的音樂空間,重新牽連人了與人間的感情與互動,然而,其影響的觸角充其量只是局限在此偏遠的客家鄉下角落。

交工樂隊所影響的,就不只是美濃原鄉的表演廣場,其影響的觸角隨著其關心事件的導引,而觸及臺灣全島,甚至還遠播重洋(註1) 。透過 G. Revill的具體說明,前述的兩個台灣的例子,更能夠讓人意識到從台灣邊緣空間出發,非主流的邊緣音樂所形成音樂空間,已經在建構台灣現代主體性的過程中,取得了重要的地位。

音樂在形成社會、經濟、政治空間過程中可以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英國音樂史學者G. Revill以1880-1940年間英國所興起的音樂文藝復興運動為例說明:當時的英國音樂家如R. V. Williams、G. Holst等人引用英國民俗音樂的田園風灌入音樂的創作,透過對英國鄉村景觀的想像,包括實際的景象素描以及藝術的表達,將特別的景觀與歷史「合法化」,幫助其公民得以界定其道德與社會的角色。

在面臨客家文化瀕臨邊緣化的時刻,透過類似客家文化復興與重建的作為,利用其所創作的樂音重新喚醒台灣民眾對於其原鄉之土地、景觀、自然與文化的重視,他們的音樂不僅提供客家風土背景,它們更表徵出在客家文化政治中扮演極為顯著的部分(註2) ,使客家文化主體性的觀念昇華,因而幫助其客家人得以界定其道德與社會的角色。

 

註1:2001年交工樂隊曾受邀赴捷克Respekt音樂節,比利時Gent民謠節,比利時Brugge世界音樂節,法國巴黎New Morning 舞台演出。見http://www.leband.net

註2:事實上,不管是阿淘抑或交工樂隊,近日彷彿成為代表客家文化的樣板,打開行政院客家委員會的網站,必會鏈結他們的網站。不僅如此,如阿淘的音樂已經成為公共電視台播放有關客家背景戲劇節目必用之片頭音樂(如:曾經、寒夜等),又如交工樂隊也成為2002年阿扁總統邀宴藝文人士春酒席上,代表客家族群的表演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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