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從深圳速度到大埔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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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到深圳的城市發展展覽館,就是大型的開荒牛銅雕。我側頭悄悄地問同事:
「這是公牛?」
……看起來顯然是。」

(為保護當事牛,照片以手震模式拍攝)

「我覺得這樣就不對了。」
「蛤?」
「因為就不牛逼了。」
……。」

因為這樣糟糕的對話,同事決定暫時不要跟我講話。然而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他們」帶我們來看這些,無非就是要展現這裡有多牛逼。

對許多台灣人來說,深圳已經是熟悉的地方,台商台幹川流而過,自己在十餘年前也匆匆來過一趟,印象不能說深,然而總覺得深圳也就那麼深。彼時未滿二十歲的新興城市,很難要看到什麼古色古香、歷史底蘊。而今天不一樣的則是:來聽城市的治理者們,講陳他們主觀意志裡的建城史詩。

在這座專為呈現城市官史的展覽館裡面,穿著套裝的美麗導覽員這麼說:

「這是小平同志在種樹。」
「這是小平同志慰問建築工人。」
「這是小平同志手書:殺出一條血路。」
「…(更多小平同志)…。」

(好吧說了那麼多還是貼一張種樹的)

不斷地看著各個不同角度的小平同志,令人兩眼發直。不過如果稍微耐著性子,可以發現這是一個系譜構築的工程,這座城市的治理者,就是努力要把「改革開放」的旗子扛在自己肩上,做一個帶頭向前衝的標兵。也可以聽得出來,這城市對於改革開放、對於以「實踐檢驗真理」、對於抓老鼠的黑貓黃貓,有著真摯乃至於狂熱的信仰。

在文革的狂飆以後,反對嘴炮,緊抓實際,成了新的王道,然而這裡卻從此走上了另外一個極端,唯發展主義,以賺錢、花錢、效率、發展,來榮耀社會主義祖國,也成為深圳的新教倫理。雖然依照精心的政治話術,它還是加上了社會主義的姓氏,然而真正的爸爸是資還是社,大家心內知知,比李珍妮的女兒更加昭然若揭。

然而資本主義一向也教導我們,一切都是有成本的,改革開放將近三十年的功與過、喜與悲、利與弊,在這座城市起始,也在這座城市留下最深的投影。這座城市,雜亂裡面帶著勇猛的生命力,用libido向四處蔓延。在中國的意識型態爭辯裡面,不下於帝都北京與十里洋場的上海,深圳是耶路撒冷,也是索多瑪與峨摩拉。

「三天蓋一層樓,這樣的奇蹟傳遍全國,『深圳速度』之名不脛而走。」終於不是在講小平同志了,然而是在解說另一個在這館裡面會不斷聽到的詞項。當然不只是蓋房子而已,一切在這個城市,用「深圳速度」向前邁進,來了又去了。

每當導覽員講完深圳速度以後,市委的官員都會忙不迭地補充說:「現在我們不那麼常講深圳速度了,要講『深圳質量』。」

深圳質量,是一種要對深圳速度做「奧伏赫變」的試圖。大家也都知道,這有一天終需要走過。速度等於距離對時間的微分,在這場競賽裡面,除了比誰時間短、衝得快以外,終於也有一天該比比誰能走得更遠。然而,真正讓深圳引以為傲的,卻還是那種發展的速度感。

反觀台灣呢?(某種熟悉的語法)

本來以為我們已經快要走過去的階段,因為產業轉型的失敗,因為經濟動能的衰減,因為全球化的體系變遷,總之種種口袋變薄、肚子變空的重大焦慮感,失去了對自己的信心,而再度被唯發展主義的價值觀牽引回頭,這也是不可或忘的「中國因素」。記得那些每次在報端「看看大陸、想想台灣」的系列社論嗎?

於是,很多人相信工資提升影響競爭力,很多人認同環評卡住地方的經濟發展,也有很多人欣羨起在專制國家機器下面,推土機不必計較種種爭議,勇往直前地往前開過樓房、開過農地、開過人的身軀,然後在碾平的土地上快速蓋起高樓,GDP就翻兩翻、搞上去,農業學大寨、開發學大埔。

也像是在大埔事件裡面,那些以五星滿意度給予劉政鴻支撐的縣民們,當然並不是支持那些官商掛勾的疑雲,而是相挺發展的渴望。因為沉緬在「低度開發(而高度成長)的回憶」裡,驟然回頭尋找自己的深圳速度,所以創造了「大埔高度」:用極為矮小的視野,看待土地、看待農業、看待人,以及看待一切事物的深層價值。而這樣的唯發展主義驅力,又反饋為對中國的另一層更深的依賴。

這同時也是一種對於國民思索能力的考驗。為事物尋找簡易的答案,並且具有直白的競爭力色彩,有不可抵抗的誘惑力。

就像是同在深圳的那一天,直到深夜,處理完手邊的工作,漫不經心地打開電視,突然看到的這個玩意兒一樣:联邦戴戴大

只要用了聯邦戴戴大,____就變大,____變大了之後,工作升職了、愛情妥當了、家庭河蟹了。哇糙,這個聯邦戴戴大,簡直就是撒尿牛丸,吃了不僅強身壯體,連考試都一百分。

在政治上因為馬先生的努力更進一步傾斜以前,唯發展主義已經統一了兩岸的意識型態,成了一個「戴戴大聯邦」。發展,成了對於一切太簡潔的答案。以為發動了深圳速度,強國富民就垂手可得,上訪、維權,以及種種其他的訴求,遂不夠重要;以為用大埔高度看待事物,鏟掉了民房農田、開發了道路與工業區,大埔的土地就會長出美麗的安娜。

就跟一瞑大一吋的____一樣,你相信嗎?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了。

作者